只一眨眼功夫,身前的狐狸突然消失不见。
风声大作,如刀的冷风拨不开四周的浓雾。
叠石丛立在大雾之中,更像无数道暗中窥伺的人影。
李归尔环顾四周,茫茫一片里,她只能依稀看见前方的乌色高山。
若隐若现的红光摇曳在山腰处。
那是祭祀山神的地方。
往山上走。
耳畔传来怪异的风声,就像是无数道尖利的惨叫声夹杂在一起,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她要上山。
李归尔拔开大腿,飞快地往山处跑去。
身后就像是有猛兽在追逐她一般,亦或说,更像是磁铁,要把她往后吸。
但李归尔对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她的脑海里总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叫她不要留在那里。
雨天路滑,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再加上雾气对视线的干扰,寻常人稍不留神就可能栽下。
但李归尔不同,上山的路对她来说早就烂熟于心。
更何况她以前并不是没有碰到过起雾的情况。
穿林翻石,绕涧攀岩。
李归尔抓着岩壁的石块,臂间一用力,成功翻上了山顶的平台。
她单膝撑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前映入一口巨大的山洞,洞口被无数条盘根错节的粗硕藤蔓封住。
洞两边分别立着两个巨大的火把,曳曳火光把顶上写有“山神洞天”的牌匾映得发亮。
即便到了山顶,雾依旧没有散开。
李归尔支起身子,边往山神洞前走,边回头看。
可身后除了白茫茫的雾,依旧空空荡荡。
但那种被什么东西追逐的感觉依旧存在,甚至愈发强烈。
指尖触碰到洞口的藤蔓,李归尔立在宽大的洞口前,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里闪过。
难道说,它藏在雾里?
“呼——”
肩侧的辫子被风带得往身前荡,耳朵像是被咬住了一般,要拖着她的脑袋往后扯。
那千万道交杂在一起的鬼哭狼嚎声又在耳边响起。
李归尔想,她也许真碰到了话本里勾人心魄的伞妖。
但她很奇怪,话本子里的书生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声音。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响,李归尔抬手捂了捂右耳,随后又捏住树藤上的一片小叶,淡声启口道:
“风息。”
语落,呼声骤停。
原本粗硕的藤蔓忽地抽出柔软的新枝,缠绕勾住李归尔的指尖。
荧绿色的光华在扭动的树藤间亮起,只一刹功夫,交缠的藤蔓就解开了道一人高的入口。
李归尔往前踏了一步。
身后的藤蔓扭动,重新封住了洞口。
“你又来了。”
耳畔传来一道清润的少年的声音。
李归尔抬眼,正见风息屈腿单坐在神龛前,深紫的长发一路垂到了蒲团上。
看着和她差不多大的模样。
神龛台上的烛火照亮了他半边脸,被刘海遮住的暗紫色的凤眸里跳跃着火光。
“今天带了玻璃珠,但掉在路上了。”
李归尔一边说着,随后在风息身侧的蒲团上坐下,顺手在神龛底下抽出了一盒石质方盒。
“没关系。”
看着眼前的李归尔,风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可眼里的光亮却黯淡了一些。
石盒打开,露出了内里装着的跳棋,每颗都是李归尔用石子打磨的。
虽然看着很是粗糙,但却出奇得耐用,他们已经玩了很久了。
风息拖着腮,垂下的视线从跳棋滑落到抓着石盒的手指,表情忽然一顿:
“你的手流血了。”
闻言,李归尔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的血迹。
她张了张自己的手,细碎的血痂从伤口处落下。
掌心上淡粉色的疤痕微微出露。
李归尔合了手,对着风息开口道:
“已经干了。”
风息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半握住李归尔的手腕,抬起另一只手将她合起的掌打开。
李归尔配合地张开手,看着风息将手指点在她的伤痕处。
他细长的指尖幻化成嫩绿的枝条,缠绕住她的掌心。
看着这一幕,李归尔显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她知道她这唯二的朋友有些特殊,他住在山神庙里,某些时候展现出来的能力,似乎比她更合乎话本里对妖怪的描述。
但妖怪是吃人的,风息不会吃她。
枝条抽出叶子,在她的掌心绕了两圈,将疤痕彻底覆盖。
李归尔握了握掌,有些好奇:
“这是做什么?”
风息思索了一会儿,半天才给出个答案:
“包子。”
听到回答,李归尔愣了一下,稍后便意识到风息想说什么。
她捡起根树枝,一边在地上划着字,一边说道:
“包子是吃的,这叫包扎。”
看着沙地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风息沉默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李归尔那双认真的眼睛。
他在山下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李归尔夹在这群人之间,乍一看也许不出挑,唯独一双眼睛很亮,像竹叶上的露水。
“…哦。”
风息别过脸,闷闷地应了一声,顺势又捞起了蒲团边上的一条草叶。
指尖绕着叶尖打转,他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又道:
“今天有点晚了,来编草吧。”
李归尔放下手中的跳棋,看着他,慢吞吞地张开嘴:
“…哦。”
“不要学我说话。”
听到回复,风息揪了把手里的草叶,像是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哦。”
李归尔接过眼前递来的草叶,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视线里,风息那双莹白的尖耳好像有些泛红。
她好奇地往那看去,可只是一眨眼功夫,耳朵便被紫发挡住。
指尖灵活地穿梭在草叶之间,李归尔把脸凑过去,一边看一边学着风息的动作,一步步将草叶编制成想要的模样。
火光摇曳,两个人盘腿坐在神龛前,低头地编着草蚂蚱,但气氛总有些奇怪。
蚂蚱编到最后一步,风息突然止住动作。
李归尔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风息今天有些格外沉默。
李归尔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上山路上的情景,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
“山路上的火把好像不亮了。”
“是吗?”
风息眼也没抬地应了一声,密长的睫毛一丝丝地映在他眼下,根根分明。
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嗯。”
李归尔将做好的蚂蚱放到风息腿边,默默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镇上的人敬仰山神,于是在上山的路上添置了火把,好让那些晚间赶路亦或逢大雾的山民找到方向。
风息抬手摸了摸腿边的蚂蚱,眉眼不自觉弯起:
“也许是因为你不怎么来了,我倒没怎么注意这个了。”
李归尔皱了皱眉,很是疑惑:
“我只隔了两天没来。”
“两天吗?”风息默念着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可我总模模糊糊地觉着过了好久好久。”
“模模糊糊?”
李归尔的疑惑更深。
“也许是这几天总会做些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
“嗯,很奇怪…”风息的睫毛颤了颤,眼神有些飘忽,“在梦里,就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长,但醒来后什么却也不记得,也睡不着。”
李归尔没有睡不着过,但总听别人有过这种经历,她琢磨了一下,心下有了猜测:
“也许是你梦里的这些东西太可怕了,即便不记得,却依旧害怕得睡不着。”
“害怕吗?”
风息歪了歪头,像是不太理解。
“葛夫子说,害怕因为拥有,因为太挂念一件东西,才会显得失去它是多么可怖,你会想要避开这件事,甚至希望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也许吧,”风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稍后又看着李归尔问道,“你做噩梦时也会这样吗?尔尔。”
风息问着,特地放缓了最后两个字。
在此之前,李归尔只在楚晓燕那里听到过这个称呼,她不知道风息是怎么知道的。
李归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我没有拥有过什么,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李归尔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地像讨论今天怎么样一般,对她而言,这确实是个无关痛痒的话题。
风息看着她,过了很久,才开口道:
“这样啊。”
即便是在空旷的山洞里,风息这句轻轻的话语依旧像散开的蒲公英一样,飘得无声无息。
李归尔伸了伸发酸的腿,好心地提了个建议:
“你可以向山神许愿,他会保佑你的。”
闻言,风息怔了怔,稍后又摇了摇头,看着满脸遗憾的样子:
“只有你许愿才最有效果。”
“为什么?”
李归尔疑惑地歪了歪头。
风息注视着李归尔的眼睛,一字字道:
“也许是因为,你是山神最喜欢的人类。”
“你怎么知道?”
“秘密。”
“哦。”
李归尔应了一声,慢吞吞地抓了把地上的沙土奉在神龛的土炉间。
随后她背过身,跪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许起了愿。
风屈着单腿,视线一转不转地落在李归尔缠着藤蔓的掌间。
【山神大人在上,保佑我的朋友风息,今晚做个好梦。】
就像以前一样,李归尔的许愿词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脑海。
风息忍不住弯了弯眸子,他别过脸,把脸埋进手臂,偷偷地笑了起来。
——
龙游一处荒废大楼里,依稀可见四道身影聚在一处。
“风息,还…没有消息吗?”
其中一个胖矮接近球状的黑影忧心忡忡地开了口,如果细看的话,他俨然是只老虎的模样。
“那个领域有些奇怪,种子追踪到风息这些天总在一个地方徘徊。”
回老虎话的人,是个斜刘海娃娃脸模样的少年。
“我们…要不要,把风息拉出来?”
老虎的话一落,场面一时沉默了下来。
其中三道黑影很是默契地看向一位头上顶着两角的蓝发冷脸男人。
此刻,他显然是这四个人里的主心骨。
蓝发男沉思一晌,忽地抬眸,语声冷冽:
“再等等,再给风息一点时间,我能够感受到,它就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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