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珠灯飘箔(一)

听到五金二字,姜离的额角跳了跳。五金……五金意味着什么,可以让一户佃农丰衣足食整整三年,可以是学生三年的束脩,可以是新妇积攒多年的嫁妆。

杨濯见她痴立许久,凑近摆了摆手,一脸不满。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姜离瞥了他一眼,眼底透着些轻慢和不悦,迅速侧首,似对他厌恶至极。

“难怪你父亲要责骂你。”

姜离讲完这句话,便默默站立,嘿然不语。

杨濯被她言语轻怠,羞耻感涌上心头。正欲出言教训这傲慢无礼的女子,却发觉她肩头正剧烈地颤抖,似因愤怒或悲伤。

此刻的愤怒或是羞耻却卡在喉头,如同闸口蓄积的水找不到发泄的开口。而一种莫名的不知所措却如同薄雾一般渐渐朦胧了他的眼,叫他看不清这女子。

这是个怎样的小女子?

“你这是在哭吗?”

杨濯自己也不敢置信这句话是出自他的口。语调缓慢而不安。

“哭。我不会哭。我为什么要哭?”

姜离转过脸,冷漠地看着他。

杨濯见自己安慰不成再次被冷脸对待,怒从心起,抬高了音量。

“哼。你最好认清现实。如今是你欠我一千金,要是还不起,你的那块玉珏别想要了,不仅如此,我还要把你告到掖庭!”

怎料这姜离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没有露出丝毫怯意,反而一口答应下来。

“赔就赔,我有什么好怕的。”

“只怕你赔不起啊。”

杨濯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眼中尽是轻蔑。一个小宫女,浑身上下抖搂个遍能抖出什么钱?

他打定了要恐吓姜离的主意,心生一计。面上转而笑道。

“这赔可不止是赔本钱,还要有利息。看你这穷酸可怜样,我呢就大发慈悲,你只需付子钱二成即可。”

姜离此刻也在打量这少年,暗忖这人出身簪缨世家,怎生的一副乖戾性情。听他要得寸进尺,还要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慈悲模样,冷冷哼了一声。

“人面兽心。”

“哼什么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懂不懂啊。方才看你阅览经书,还以为是个略通礼仪的女子。”

他摇了摇头,故意瞠目而视,煞有介事道。

“没想到是个赖账的村姑!”

姜离被他气得面色绯红,倏的提高音量大声道。

“你你才是村姑!”

此时门外仍有巡逻的侍卫和更夫,杨濯顿感不妙,跨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喝道。

“你这蠢货,是想把侍卫都引到这来吗?你要是想死,干脆找根柱子得了,干嘛非要另辟蹊径?”

姜离听了这番话,抬头瞪他。那双凤眸滴溜溜的,观之倒也有番可爱的韵味。杨濯心情转而愉悦,又对她笑道。

“那玉珏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成色是好的,看起来能卖不少钱呢。”

姜离此刻感受到了不安,瞪大眼睛,警惕道。

“你要拿它做什么?”

“不做什么呀,只是前提你把本金加上利息原封不动地给我,我就好人做到底。”

杨濯一脸奸笑。他料定这玉珏对这小宫女意义非凡,便以此胁迫她。其实他也并非真想要这笔利息,只是想看她气恼的样子。

“不过你还不起倒也无碍,我自会找掖庭。”

他有意转话锋,又放慢了语速,话语中透着胜者的自豪与傲慢。

女孩睁大了眼睛,抿紧的双唇微微打着颤。片刻才哆嗦道。

“我我还不起。能不能还你一只鸡?”

她此时放低了姿态,恳求他放过这笔昂贵的债务。

杨濯见她真心诚意,也不想为难一个小宫女,不与她计较。便不假思索答应下来。

“可以。但须是绿背蓝羽的。不然我一概不收。”

他环顾四周,此时月隐云翳,户牖比先前黯淡了几分。昏沉而寒冷的室内只有她手中一盏灯,默默地向周遭的一片黑散着橘黄色的光。而室外听不到刻漏声,甚至没有一丝风声。

杨濯感到一丝不安,在这耽搁太久了,他必须在被宫学那些太监发现前赶紧回去。

“我要走了,下次就在这接头。”

他头也不回,抛下一句话匆匆就要往外走。只是他走到半路又踌躇片刻,回过头。

“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却轮到她踌躇不安。以至于不停地揉搓着腰际的衣带。

“姜离。不可须臾离也的离。”

户牖的条条框框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目和口鼻。姜离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听见了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

姜离熄了灯,蹑手蹑脚回了寝居。听到陈媪熟睡的鼾声,她这才放心地阖上门,把自己蒙在被窝里。

黑暗中,她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认识这少年。记忆随着那日的朝霞慢慢伸展开,又顺着斗鸡场的满地鸡毛模糊。纷飞的鸡毛和嘈杂的人声像锅里的沸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一会儿下去了,一会儿又上来了。

只是该怎么买到一只绿背蓝羽的鸡?

她这会儿犯了愁,左思右想发现身边没个可靠的人。想起苏九娘无故失踪,心里不免哀恸而惝恍。又想起唐琬琰,只是人家身份显贵,如果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劳烦她,会不会显得愚蠢?

于是她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市曹。

想要出宫也不难,届时只需借口出宫采买即可。第二日她找了这个借口强装镇定地出了宫门。洛阳城中街坊比邻,道路复杂。光是问路便花了不少时间。一番七绕八折下才找到了卖禽类的市曹。

“哎!那边的小娘子,看看我家的鸡,个个肥美多汁!”

绑着褐色头巾的中年男子挥舞着手,指了指一旁竹篓里的鸡,朝她笑道。

姜离顺着他所指望去,竹篓里的鸡把头扎进笨拙而肥胖的身子,不时发出几声咯咯。

额。这可不是她要的鸡啊。这鸡看着不像是会打架的,倒像是来吃饭的。

那老板见姜离踌躇不前,又亮嗓道。

“小娘子可是嫌这鸡没精气神?哎哎哎,你莫要担心,它们不是病鸡,只是吃饱了困了,给你看看啊。”

那老板卯足劲朝那竹篓就是一脚。笼里昏昏欲睡的鸡们顿时提了神,张望着脑袋慌里慌张地往四处逃散,结果一头撞到了四周的篓壁上,从竹篓里的洞伸出脑袋咯咯地大叫以宣泄它们的不满。

老板觉得这样还是不能够留住他的顾客,又从篓中捉了只正张望着的鸡。那鸡忽然意识到自己被人抓住了命门,张开了黄色的喙凄厉地嚎哭,短小而笨拙的爪不时踢蹬那男子的衣襟。

“你看。健康活泼又肥美多汁!就拿这只回去煲汤,吃过一次你阿母肯定对我的鸡念念不忘!”

姜离看着那只肥嘟嘟的鸡,尴尬地歉笑道。

“店家,我想要的不是这种鸡,是那种绿背蓝羽的斗鸡。”

店家将鸡放回篓中,摸了摸脑袋,后又摇了摇头迷惑道。

“没听说过斗鸡。不过你往那边看看,那边的贩子卖的就是五颜六色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这种。”

姜离按照他的指引向那鸟贩走去,才走几步路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叽里呱啦的叫声,既不像鸡叫又不像人声。

“你好你好,大傻瓜。”

姜离见鸟贩子伸出手朝其中一色彩鲜艳的鸟重重拍去,对那鸟训斥道。

“说什么浑话。我刚刚教你说的呢?快说吉祥话!”

那鸟扬起脖子,嘎嘎叫道。

“大傻瓜大傻瓜。”

鸟贩见它桀骜不驯,揪起它纤细的脖子就是一顿乱摇。

“你这小崽子,没看到我在做生意吗?信不信我掐死你。”

鸟贩并没有真的要掐死它,只是装腔作势地吓唬吓唬。那只鸟拢了拢腿,垂下了脑袋,终于折服于鸟贩的淫威。

姜离仔细端详这只桀骜不驯的小鸟,只见它绿背蓝羽,正好符合要求。

“店家,这可是斗鸡?”

老板一见生意来了,两眼放光,清了清嗓子,开始认真介绍。

“咳咳。当然。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祥瑞。在洛阳可找不到第二只一模一样的。”

边说着老板还得意地竖起两根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离眨着眼严肃问道。

“我有个疑问。”

鸟贩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道。

“什么疑问啊尽管提。”

姜离端详着这只鸡,疑惑问道。

“这鸡看着怎么这么小?”

“哦。你说它小啊。这是很正常的。它还没长大,再说小鸡不就长这个样?”

姜离点头称道,觉得他说的有理。不过另一个疑惑浮现。她又继续发问。

“这鸡怎么会说人话?”

那鸟贩突然猛的拍了大腿,目光炯炯答道。

“客官好眼力,这就是我说的祥瑞。”

他顿了顿,转过身指着那只萎靡不振的鸡,脸上堆着恭维的笑意。

“这是不可多得的神鸡,出自天山。善解人意,能详人语!客官你看这普天之下难道还有像它一般会讲人话的鸡吗?”

姜离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居然对他的话半信半疑。那鸟贩见姜离对他的说辞服膺在心,又开始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客官。天赐良机不可错过。一定是上天早有安排,才使你与我相逢在此,今日若不把握,岂不是拱手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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