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郊外山丘上松林密布,郁郁苍苍,笼罩在月色中愈显磅礴。

乌月于枝头远远眺望,啥也瞧不着,遂又转过脸看沈赤,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小池潭,便悄声道:“还有桂花味么?”

沈赤似是一叹,微微摇头。

琉璃瓶置于潭边,瓶里是今年最后一点桂花秋露,赶在院子里的桂花凋败之际保存的,时日久,花香早已散光。

乌月拍拍他的肩膀,翻遍脑海也找不出几句安慰的话,索性道:“没事。”

沈赤跳下树梢,落地时滚了个身,悄无声息,他慢步到潭边,潭水清凉倒映着满月,可惜沈赤心绪寥落,无意赏美景。

露水倒进潭中激荡起一圈圈波纹,乌月凑过来,猜到:“也不在这儿... ...会不会已经冬眠了?不是说乌龟都要冬眠的么?”

沈赤舀水洗瓶,苦笑道:“不止冬眠,一年四季它只在秋天桂花盛开时苏醒活动,找不找得到,全靠缘分。”

乌月干巴巴地“啊”一声,说:“有缘的,只是缘分还未到,没事,说不定下个地方就——”

话尾噎在舌根儿,这话他已经说过十遍,还是十一遍了?乌月自己也记不清。每当在一个地方停留两年或三年去寻找能言龟却未果时,他都要用“下个地方”来宽慰沈赤。

张口就来的空话,虚无缥缈的希冀,他自己都快不信。

沈赤低低地轻笑:“我说... ...”

他看向乌月,故意迁怒一般:“我说你们妖怪真的作妖,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习性?”

“... ...啊?”

“大好时光白白浪费,若是能像你一样,一年到头都在外晃悠,不早被我找到了?”

“... ...可不是!”乌月回过神,忙附和道,“就知道睡,睡醒了就晓得吃,还挑嘴,偏吃桂花上凝的露,缩头乌龟胆小怕事,只敢摸黑觅食,吃完就往水里猫,德行。”

面罩都被他连珠炮似的嫌弃吹得鼓起,沈赤被惹笑,站起身收好琉璃瓶,说:“下个地方——借你吉言,我再信你一回。”

以罗罗村为中心,为期三年的千里夜寻,于今夜就此告终。

两人原路返回,未回村儿,朝山丘松林行进,打算去瞧瞧是否真的有山匪捉妖。

松林里起了茫茫夜雾,潮湿得令人不适,连月色都变凄凉,蔓延出一种诡秘可怖的气氛。

乌月攀上树枝,沈赤紧随其后,视线受困,望向哪里都是一棵棵劲松林立于缭绕雾气间,有啾啾虫鸣,有窸窣动静,一切都蛰伏在这浓重的夜幕之中。

“有妖,或许;有匪捉妖,笑话。”乌月盘腿而坐,对沈赤道,“就这林子,我看山匪怕是进都不敢进来。”

沈赤另择一旁树枝歇息,背靠着树干,一腿屈起,一腿自然垂下,一副放松的模样。

他拉下面罩,迎着倾洒的月光仰起脸,今晚的悬月清亮皎洁,惹人回忆往昔。

他抬起左手搭在膝上,小半晌的功夫,沐浴着月色的手背从腕处缓缓浮现出一条开着小叶的花藤,一直蔓延到无名指尖。

乌月见静悄悄,便扒着树扭头看去,了然了,又在害相思。

“我刚开智时,恰逢人间腊月过除夕,连日击鼓,吵闹不堪。我生得高大粗壮,被挂满五彩福带和香囊,怎么喜庆怎么装扮。许多人来许愿,老的祈愿无病无痛安详入土,小的祈愿日日都有糖葫芦吃,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不管谁有多大的志气,都离不开寻得一个两情相悦。”

沈赤从回忆中抽离,问:“都实现了么?”

乌月答非所问:“在我遇到你之前,你已经一个人走了很久吧?”

“嗯。”

“多久?”

“记不清了,可能十几年,可能几十年。”

“这么长的朝夕里,你许过愿吗?”

沈赤笑起来:“许过两个,一个实现了,一个还在等着实现。”

乌月听罢侧身坐,眼里尽是好奇:“本想试图说教你一番,顾不及了,那个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说教?”沈赤也好奇,“先说你要如何说教我?”

“没啥大不了的。许愿罢了,若是许的愿都能成,那街上指定要多个铺子——切手,专把成日里合十合到长在一起的手掌心给切开,你想想是不是?”

沈赤给他比划个大拇指:“我随口一问,你竟当真了,还想得如此周到。”

“那就别说我了,”乌月催,“说你。”

沈赤沉吟片刻,道:“给师父送终后我一个人守着药铺,没生意,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谁还敢找我问诊。我便一天天呆坐,看不进医书也不想去山里采药,数着日子觉得好难捱,不知该何去何从,希望能有谁来指点迷津。”

“于是那个人出现了?”

“嗯,是个道士,在日头正足的午时来铺里寻药。我问是何病,他道不治病,我那时正看妖怪志异的话本,多嘴一问,难道是去捕妖?他竟点头了。后来,我撒泼耍赖抱着他大腿不肯松手,求他告诉我蒲灵泉在哪儿。我应是哭得鼻涕满脸,那道士踹我都踹不开,嫌弃透顶。”

乌月不敢置信,由衷道:“真想看看那画面。”

沈赤低笑:“道士拿我没办法,终于妥协。他也不知蒲灵泉,说不如去寻妖兽能言龟,至少比寻蒲灵泉有希望得多,便告诉我何时寻,如何寻,寻到又要如何问,方才能言无不中,为我解惑。”

乌月听得入神,喃喃道:“沈赤,你可知我为何乐意同你一起?”

沈赤的目光描摹在手背花藤上,似是又陷入回忆中,轻轻“嗯”了一声。

“我想看蒲灵泉,想亲眼看看蒲灵花,如果它们还在这世上的话。我更想知道你的坚持有没有回报,想要看到你的结果。”

乌月从树枝上站起,望着沈赤:“我不喜欢人类,他们清高自负,怕妖又妄想伏妖,但也算不上厌恶,毕竟总有好人。你行善积德,你肯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沈赤重新戴好面罩,也站起来,他笑道:“怎么突然这样正经,夸得我浑身不得劲儿。”

“啧,祝福你呢,”乌月瞥他,“还不谢谢本——”

倏然禁声,连眼神都一瞬间凝重。

沈赤屏息,耳朵微动,隐隐听闻吵嚷叫骂,他低语:“在林中。”

乌月摘下面罩,深嗅,确定道:“有妖。”

两人身轻如燕落到松针遍布的潮湿地面上,片刻不停,穿越层层夜雾直奔深林而去,约数十里,伴随着燃燃晃动的火光能清晰地听见破口大骂。

高处览全貌。

沈赤跃上枝头,掩藏在黑暗处静静观察,叮嘱乌月道:“不急。”

乌月强忍耐心,体内妖力翻涌:“我——”

“不急,”沈赤食指抵唇,“嘘”道,“看他们有何意图。”

树下是一片空地,错落几块巨石,此时已经被数十名彪形悍匪举着火把照得如同白昼。

他们手持长柄铁榔头,腰上胸前系满石菖蒲,正围成一个圈,圈中有数张渔网铁网交叠铺盖,其上散乱扔有菖蒲,其下牢牢压覆着一只徒劳挣扎的青色小兽。

“还挺能跑,累死老子了,操!”

“这不就是青毛貂么,这小个头,野猫多吃条鱼都比它长得大。”

“可不是么,小脑袋瓜还不及我一个拳头,得死去活来多少次才能攒得够十斤啊?造孽呦!”

“妖孽妖孽,上辈子肯定造了孽这辈子才沦为当妖,命不好嘞,还被我们捉住,啧啧。待会儿哥哥下手重一点,死得快,少受罪。”

“是怎么说来的?别出力半天搞错了!”

“记得呢:此风生兽,火中不燃,不惧斧砍刀刺,唯有锤其头数十次方死,死后风从口入便又可活!取其脑,以菊花服之,尽十斤,可长命百岁五千年!”

不知是火光映照亦或是过于兴奋,说此话的光头男人满面赤红,声音几乎抖到天上去,看来已迫不及待。

站他一旁的山匪拐他一肘子,嗤笑:“什么五千年,是五百!不过五百也够了,到时再吃十斤不就又来五百年么?”

说罢便狂放大笑,引得众人眼睛放光,却又冒出一人举手道:“也别高兴太早,万一咱们逮错了,拿回去惹寨主不悦,岂好交差?先验验货,锤死一遍再灌风,看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起死回生。”

小兽唧唧哀叫,叫声微弱悲怆,眨眼没了声,把一圈悍匪吓懵了头,再一瞧,原来是惧怕菖蒲气味而把鼻子埋进了土里。

观望至此,这群歹人的意图再清楚不过。

乌月气得粗喘,在连番的嘲笑声中低骂道:“畜生!”

沈赤同样双目赤红,胸口因盛怒而剧烈起伏,他抽出腰间短剑,道:“一个不留。”

还不待乌月释放妖力唤出木枝,一声浸满血沫、撕破嗓子一般的嘶吼刺穿耳膜,震得沈赤心头惊痛,震得悍匪们纷纷转身防备。

只看一个衣衫破烂到无法蔽体,浑身都青紫冒血带着累累伤口的纤瘦身板疯了似的冲向离他最近的光头男人,他双手握拳,卯足了劲儿挥舞,奋力地朝着山匪头上、脸上砸去。

他手里握着松针!

光头山匪被袭击了个措手不及,顿时疼得嚎啕大叫,扬手一榔头打了个空,骂道:“干你娘!你个不怕死的叫花子!”

“我当是谁呢,”另有人哈哈大笑,“追着爷的屁股讨揍是不是?怪哥哥刚才手下留情了,就该一锤头送你去见阎王的。”

叫花子本就灰头土脸,此时一边眼睛淤肿得犹如馒头,整个罗罗村都找不到比他更加脏乱可怜的人,他身形不稳,手脚并用地朝渔网跌去,嘴里想说“我来了”,说不出,痉挛着吐出一口鲜血。

就在山匪要嘲弄一句感天动地之时,赫然发觉土地竟真在颤动,大家面面相觑,预感不妙,慌乱间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穿破浓雾,只看火把骨碌碌掉落,额上被松针划出血痕的光头男人四肢抽搐,已经被一截破土而出的尖锐粗枝凌空挑起,穿膛破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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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知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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