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 ...该是无可厚非... ...任谁都、都... ...”
朱妙容再听不下去,心中苦涩万分,既为父亲的牵挂所动容,也为人性道德的好坏难辨所迷茫。她转过身,拿袖口胡乱擦擦停不下来的眼泪,不知事已至此该要如何收场。
屋外静默,屋内隐隐有啜泣。
屋外父亲放下身段,继续祈求,却换来冷漠绝情的“与我何干”。
一腔痴心碎了满地,朱妙容怔愣地望着帐边流苏,心境一变,再回顾昨夜今朝堪称破天荒的壮举,哪还有什么破釜沉舟的凄美,全是滑稽,全是愚蠢,全是她看走了眼的自作自受!
蓦地,她目光一动,帐中似有唧唧的细微动静。
是什么?不似人声,是那只黄大仙么?
人总有逆反心理,越是不让,越是要。
朱妙容不顾再三叮嘱,更是决心与沈赤那句“切莫四处翻看”对着干,她大步上前,咬着唇,一把将床帐拉开!
半个时辰前在知县府里乱成的一锅粥此时也打翻在了沈医馆里。
门外竖着耳朵守候的兵将们不用朱沉下令,闯大门的,翻围墙的,气势汹汹立刻就将后院团团包围,一支支长枪、一刃刃刀尖直指中心。
沈赤扫视一周,精兵精不精不知道,但除此三十人外,还有杂兵约四十。看来知县心思不难猜,是想说服他们后直接就打上山头去。
想得周全,也想得美。
再看朱沉,颤巍巍地勉强维持住一点威严:“快!快快将他们拿下!!”
乌月气急反笑,鼓掌道:“人间绝活——变脸,有幸又让我见识到了。”
沈赤把腰间锦囊丢给乌月,一面转身直奔卧房一面道:“用蘑菇粉。”
院里吼声冲云霄,士气足,跌在栏边的朱妙容眼看着沈赤从刀光剑影里跃出,身态轻盈,掠过自己时连一个眼神都不曾飘来,朱妙容哭喘,欲要回身喊他劝他,却被摔合的房门堵住了嗓子。
床帏里昏睡的人已经被闹醒了,白净的一张脸顶着比鸡窝还乌糟糟的头发,他正咬着牙努力撑起身,一见来者是昨夜施舍过自己的沈仙医,顿时戒心全消。
沈赤先问:“名字。”
未进水的嗓音发哑,但干脆利落道:“决明。”
“决明。”沈赤边点头边重复,随后从衣橱里取了一件冬日才穿的长袄拢到他**的身上,“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醒。”决明把袖子套上,袖口长到指尖,他问,“是那帮山匪吗?”
“先走再说。”沈赤将他背到背上,“疼的话,忍忍。”
决明“嗯”一声,再看床铺里还奋力拉拽枕头的风狸,力气小,拽不动,尾巴因为卯足了劲儿而绷得笔直,决明催它:“阿狸。”
屋外叮叮咣咣却士气骤减,猛地房门被撞开,倒地上一个歪歪扭扭的杂兵,吓得风生兽“唧”地尖叫。
沈赤稍敞衣襟:“快进来。”
青色的一溜烟儿,眨眼就见它已将自己窝藏妥当。
沈赤再把决明往上托一托:“抱紧。”
话音刚落,屋里又蹒跚着栽倒进来一人,口里含混着“妖孽莫跑”,沈赤跑得半点不耽误,推开窗户便起身一跃,下一瞬已奔走于小巷尽头,再一转弯儿,瞧不见了。
耳畔风声呼啸,不知要去何处。
决明收紧胳膊,整张脸都深深埋到沈赤的肩背上,他怕口鼻灌进寒风,本就一身伤,万一又染上咳嗽或是风寒就更麻烦了。
可步伐再稳仍是免不了颠簸,决明痛得额上泌出细汗,他咬住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呻吟,后腰应是伤得最重,仿佛又受了一遍拳打脚踢,痛得一阵阵发麻。
未知多久,急奔的脚步终于慢下来,沈赤喘道:“到了。”
昨夜月亮高悬,今日晴空万里,遍布满墙的火红爬山虎被阳光一照更显磅礴,香樟葱郁,塘边芦苇金黄飘摇,一眼望去如话本里为仙境所图的插画。
“什么... ...深。”决明念的是破败院墙上的题字,风吹雨淋,字早已模糊了。
沈赤一人三个头,胸前探出一个,肩头也探出一个,他说笑道:“藏得深。”
宅院无门,沈赤跨进院中,太小了,一口井,六尺空地,一个简陋的秋千,再装不下其他。
沈赤便将他暂且放于秋千上:“我去屋里看看,你当心别摔了。”
“嗯。”决明一手攥在吊绳上,一手伸出,接住欲从沈赤肩上往下跳的风狸,抬起胳膊也痛,他闷哼一声,又急忙道,“没事,不痛。”
沈赤微微抿唇,没说什么,转身进屋去了。
屋里也不大,四面徒壁,一张残破的向阳小窗,可惜阳光透不进来,被藤蔓植物遮得严实。
即使住不了几日也须得做张床,做张桌,沈赤无奈,不知乌月那边如何了。
他回到院里,看见风生兽趴在决明怀里享受抚摸,金色的瞳仁缩成一条细细的线,尾巴也甩得十分悠哉,他好奇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我从村——”
“算了,晚点再说。”
决明仰着脸,面露疑惑,沈赤解释道:“你太久未进水,先不要说话。”
决明闻言垂下眼,心中痛惜,昨夜拿到手里的鸭梨才吃了一个就全被山匪抢走,桃酥也被踩碎,他只嗅了嗅香味,连油纸包都还没舍得拆开。
沈赤走到井边,顺着麻绳看到底,波光粼粼的井水面上浮着一只木桶:“不是枯井,井道应是连通到了池塘里。”
决明应声:“嗯。”
沈赤打了一桶水上来,水澄清,但木桶发霉发黑,不能用了。
他问道:“阿狸——你给它起得名字?”
决明点头:“嗯。”
沈赤便蹲下身,双手捧出一捧清水,招呼道:“阿狸,要喝水么?”
风生兽伸长脖子瞧了瞧,又趴回到决明怀里,不喝,不领情。
沈赤一笑,权当洗手了。
他站起身,抽出腰间短剑:“我去把藤蔓清一清,让屋里晒晒太阳。”
不被允许说话的决明仍以“嗯”回应,目光一直黏在沈赤身上。
昨天见时还是一袭白长衫,儒雅又倜傥,跟神仙一样,怎么今日就变夜行衣?决明分不出哪种模样的沈赤更标致,他想,这是他的救命恩人。
短剑锋利,几下就将藤蔓除净,阳光一下子铺洒进小屋里,瞬时敞亮了许多。
沈赤顺手把残破的窗子也拆了,准备等乌月回来了再重新做一个。
“还好最近没下雨,不算潮,晚上再用火盆烘一烘就行了。”他把短剑泡进木桶里随意洗洗,一抬头,恰好撞进决明的眼神里,他莞尔道,“怎么了?”
决明想化身那把剑,把自己乱糟的头发好好揉搓一番,他当下肯定奇丑无比,太丢人了。
决明抿着唇摇摇头,从袄边露出来的半截小腿随着秋千轻轻晃荡。
沈赤便坐到井边:“这地方是我... ...大概一年多前发现的,一直空着,官府那些人——就是刚刚吵醒你的那些人,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儿,够你们俩休养几天。”
说罢接着问:“你不怕妖兽?”
决明摇头,想了想又小声道:“喜欢。”
“是么?”沈赤轻轻笑起来,逗他,“那等会儿会有一只大妖追来,我们今晚能不能有床睡,就全都指望他了。”
再忍不住想要聊天的**,决明用舌尖舔在上牙膛上刺激唾液分泌,他积攒出一点就着急往下咽,想要润润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糟糕。
他问:“他叫什么?”
沈赤答:“乌月。”
“是你的朋友吗?”
“嗯。”
决明弯起唇角,似得意,似雀跃,他肯定道:“他是一棵树。”
本想用“大妖”来惹人吃惊的,不成想自己先被惊住,沈赤诧异:“你是如何得知的?”
决明言简意赅:“天生的。”
沈赤不信,问:“你也是妖?”
可若是妖,既然都能化成人形了,又何至于落到乞讨、落到被殴打都还不了手的地步?
万不可能。
沈赤收敛笑意,目光沉沉且疑惑地盯着决明:“不是妖,是捉妖人?也养了蛊虫之类的东西?”
决明连连摇头:“不是的!”
突然,怀里的风生兽竖起耳朵,目光炯炯地盯着院外,在这沉默的小片刻里便将乌月盯回来了。
院里地方窄,乌月点着脚尖落在墙围,再眨眼,又屈腿坐于墙上。
他稀奇:“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呢?促膝长谈?”
沈赤仰头问他:“锦囊呢?”
“喏。”乌月将这气泡锦囊扔给他,心情不错道,“一撒就见效,凡是闻了一口的全都中招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一个个被麻痹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他们得什么时候才能缓过劲儿?”
“一个时辰差不多。”沈赤边说边从锦囊中拿出一只水壶,他倾身递给决明,“慢慢喝。”
决明接过来,正满心满身地后悔自己瞎嘚瑟。
“这个是止痛的,”沈赤的手心里躺着一颗药丸,“今晚我回医馆把药柜带回来,到时再给你换药。”
决明捏起药丸,犹豫不定:“我... ...直接喝么?”
“嗯,直接喝,没事。”
于是决明就水把药吞了,渴极,沾到水就停不下来,一连咕嘟了好几口才忍住本能,他抹一把嘴,又不自觉舔舔唇,这才道:“谢谢。”
乌月饶有兴趣,“喂”他:“小叫花儿,有名字吗?”
“有,我叫决明。谢谢你们昨天救我和风狸。”
“决明?”乌月乐道,“哦!原来不是叫花子,是决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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