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一阵阴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种味道像是南方阴湿阁楼上闲置不知道多久的老物件散发出的气味,带着厚重的腐朽气息。
屋内的陈设也确实老旧,屏风,挂画,烛架,黑色的木制家具像是哪个朝代的遗留品。
木质屋壁,门扇,床榻,承柱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爬满眼睛状的霉斑。
屋子的角落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个少女正蹲在地上捡拾碎了一地的瓷器碎片。
看起来给这里带来了唯一的年轻生气……也许只是“看”起来。
阳光透过窗棂把雕花的影子铺在地上,衬着地上纤弱的少女就像被囚困在老屋子里的鬼魅。
不过她应该不是鬼,沈将安可以肯定,因为他没有感觉到身上的护身符有任何反应。
沈外生看着少女单薄的背影,心想,真不怪自己刚才一时大意,她这副样子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
她的体型跟自己差距很大,按理说自己即使只凭蛮力也完全能压制她。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一出手却狠辣老练,被压制在在绝对弱势位置下还能瞅准时机扭转局势。
也许早在自己挟制住她的时候她就开始蓄力。
趁自己等待她回答,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她的上半身的时候,踹向自己的膝盖。
沈外生失去平衡倒下去,脑袋前倾到少女颈侧,一阵怪异的香味从她身上传过来。
忽然沈外生左侧的颈动脉一疼,少女的右臂绕着他的脑袋揽住他的脖颈,四指抓在他的颈侧,顺着他倒斜的方向向外猛扳。
趁着他失去平衡手中不稳,左手也同时一旋脱离他的掌控。
沈外生站不稳,身体也在脖子被扭转的力道下跟着翻动,脚下更找不到支撑点。
扳住自己脖颈的手抽离,沈外生刚想稳住身形。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自己脸上。
沈外生原本就还没稳住,加上这一巴掌趔趄了两步,他的脸偏向一侧。
嗅着一阵异香,脑海里短暂嗡鸣了一下。
下一秒颈间一凉。
冰凉的匕首贴上脖颈。
大有只要他敢动,哪怕是稍微一扭头就会让他血溅当场的气势。
沈外生识趣地定在原地。
耳中嗡鸣平息,此时此刻,因为两人缠斗而再次被激起的瓷片还没完全安静下来,溅落在地上发出叮叮轻响。
·
少女中指上灰黑色的符文随着指节的运动游动,手腕上的细碎的金属饰品跟随捡拾的动作叮当响。
少女拾起一片碎片,手猛然一缩,瓷片掉到地上。
她把其中一根手指含进嘴里。
“姑娘你没事吧?”沈将安殷勤地凑上来,“我来帮你捡!”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少女拦开沈将安的手,言辞很客气,语气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客套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然而沈将安做出听不出这些的样子,“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干呢?还是我来吧!”
“又不是被你打碎的,真的不用麻烦。”
少女的语调平淡,好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但结合当下的语境,却能听出几分讥诮和挖苦。
沈外生闻言一怔。
沈将安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依旧坚持,“没关系的!不麻烦!”
“不,麻烦的。”少女依旧坚持。
盛放瓷片的托盘在沈外生面前被两人牵来扯去,在两人之间摇摆不止。
“我来吧!”
“我来吧。”
“……我来吧。”沈外生开口。
争夺托盘的两人停住了。
托盘稳稳停在沈外生面前。
沈外生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蹲下接托盘。
少女见要拿托盘的人是他,松开端着托盘的手,利落地站起身。
沈将安见少女站起来,也松开托盘跟着站起来。
·
醒过来后,沈将安已经从沈外生那里了解了些大致情况。
三天前他跟沈外生一头扎进重峦叠嶂的十三山群山,靠着辟忧灯的指引寻找秘闻中隐世莫测的络织村。
尽管他们筹备已久,又有高人指点,得到辟忧灯引路,却还是在云迷雾锁的群山里盘桓不止。
就在两人即将弹尽粮绝以为这次就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忽然被山谷里一阵火光吸引。
他们一路朝着火光进发,远远就见到了昨晚诡异的场景,出于好奇,两个人躲在草丛里窥探了一番。
没想到这正是络织村的祭祀现场。
沈外生也是今早才得知,原来村里的祭祀不许外人见,是禁忌,让村民知道后果很严重。
人家姑娘迫不得已才把他们迷晕偷偷带回来,沈外生却狗咬吕洞宾,把人给得罪了!
·
“姑娘,你受伤了!”沈将安皱起眉头看向少女的手。
“一点小伤,不打紧。”少女语气依然淡漠。
“怎么会不打紧呢?女孩子的手应该好好保护才对!要是受伤了多让人心疼啊!我给你包扎一下吧!”沈将安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创可贴,露出一个贴心的微笑,“正好我有随身带创可贴!”
创可贴,纸巾,发绳……他有随身带这些东西的习惯,这些东西虽然看起来对一个男人来说很没必要,但是一旦用得上,那它的作用就远超它本身能提供的作用。
毕竟女孩子都喜欢由小见大,面对一个如此细心体贴的男人很难不产生好感吧?
少女开始有些抗拒让沈将安帮忙包扎,但是看到他取出了创可贴,就没再拒绝。
“那你轻一点。”
也许是因为对疼痛的恐惧,也许是因为沈将安的态度确实对她有所感化,少女声音里的淡漠松动了些。
这已经足够让沈将安大受鼓舞。
少女的手掌递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很白,只有指尖微微透出血色,这让她食指指腹上那道小小的伤口显得更加艳丽。
沈将安用两只手分开覆膜,一只手抵住少女的指尖,把衬垫对准她的伤口,用指尖隔着薄薄的贴布环绕食指,把一侧固定好,然后是另一侧。
沈将安的脑袋俯得很低,气息轻轻喷洒在面前,有意地擦过少女的指腹,又让人捉不到把柄地移开。
他能感受到头顶少女观察他动作的视线,极力保持一种很用心的姿态固定创可贴。
蹲在地上,湿潮的霉味更清晰。
地板的缝隙处悄悄往外爬生着斑斑点点的霉菌,凑成每块地板上独一无二的花纹。
碎瓷片像是凋落的玉兰花瓣,毫无规律地散落在深色地板上。
为了避免一直做蹲起运动,沈外生索性半跪在地上一点点的挪动搜寻碎瓷片。
被踹伤的膝盖抵在地上,吸收着陈年的湿气,发出传来阵阵闷痛抗议。
随着他俯身捡拾的动作脖颈上的蟠龙不时从领口处冒出显露凶相。
沈外生没有想到瓷碗会摔得这么碎,几乎满地都是,还都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那种碎片。
用手捡起来有些不值得的,可是不捡又显得自己太敷衍。
可是为了挽回一点自己自告奋勇的面子,他还是得它们一片一片全都捡起来。
“好了!”沈将安当着少女的面把废弃的覆膜折叠好,放进夹克衫胸前的口袋里。
直到他退开,少女才移开观察他的目光。
看到少女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沈将安心底暗喜。
少女扬起手打量着指尖的创可贴。
沈将安感觉到少女身上的疏离和愠怒在消退。
窗外的日光投射在指间,把手指映照得几乎透明,她的眼神流连在指尖,像是在欣赏一枚款式新颖的戒指。
受指围的限制,创可贴贴在手指上不得不交叠粘贴,但是这样也遮不住上面密布排列的徽标。
只要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能由这个赫赫有名的徽标看出这枚创可贴的身价不菲。
——由此看出沈将安这个人的身价不菲。
每当那些女孩看到这个,往往都是惊异艳羡,也都会对自己产生无限好感,但是眼前这个山村里长大的女孩显然看不出来。
相比于这枚创可贴以往能发挥出的威力,沈将安感觉略有些可惜。
“谢谢。”少女朝着他莞尔。
“不用客气!本来就是我们的错,要不是我哥……你也不会受伤!”沈将安一脸愧疚。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要怪只能怪瓷片,我好心捡它,它还把我划伤了。”
少女的语调带了起伏,含着隐隐怒意指向地上的……沈外生,旁边的碎瓷片。
沈外生被这句话刺中,后背一凛。
“瓷片生哥会帮忙都捡起来的,绝对不会让它再划伤你的,对吧?生哥?”沈将安看向地下的沈外生。
沈外生没吱声,沈将安也不在意他吱不吱声,就当他答应了。
“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们了。”
少女说这句话的时候同时朝向沈将安和沈外生两个人。
背对两人的沈外生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后背一阵鸡皮疙瘩。
“不用这么客气,要说谢谢也是应该我们说,要不是你帮了我们,冒犯村里的禁忌,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沈将安言辞恳切。
少女用缠着创可贴的手掩住含笑的唇,“你刚刚说他是你哥?难怪你们长得这么像。”
沈将安跟沈外生有七分像,他们都随了他们那个生性风流的父亲,双瞳剪水,朱唇皓齿。
不同的是,沈将安的眼睛更像父亲,眉目含情,是一张方便流连花丛的脸。
而沈外生的眼底则更多的是阴郁和戾气,让人在第一眼总是恐惧从而不敢靠近。
“但是你比你哥会说话多了!”
少女揶揄的话语传到跪在地上满地找瓷片的沈外生耳中。
沈外生动作顿了一下。
黑着脸继续捡起一片瓷片。
“生哥他平常也很会说话的。”沈将安适当地停顿,视线停驻在少女身上,“但是一看到漂亮的姑娘就不会说话了!”
少女被他的奉承逗笑,脸上原本仅有的疏离也荡然无存。
沈外生嘴角抽搐一下,默默捡瓷片。
好消息是:还有最后一片就捡完了。
坏消息是:最后一片就在她脚边上。
总归是要把它捡起来的……
沈外生视线从瓷片上离开,望向头顶的少女。
少女还噙着被逗乐的笑,不知道是不是没意识到沈外生的暗示,脚下没有要避让的意思。
四目相对了一瞬间,沈外生迅速低下头。
一双漆黑的眼眸,像一滴墨洇开,虹膜与瞳孔的界限并不很清楚,看着它的时候感觉整个人要被摄入那双深渊一样的眸子里。
沈外生定了定心神,打算还是靠自己把瓷片捡过来。
沈外生把自己当做听不到两人对话透明人,盯着那块瓷片蹲在地上缓慢移动。
视野里少女衣摆上的纹样逐渐放大,最后近得几乎能看清布料上暗纹的花样。
就在沈外生即将伸手捡的时候,少女抬脚踩在那片瓷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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