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方子彦和方奶奶在沙发上午睡。
方知绿控制脚步,没发出声响,蹑手蹑脚进了卧室。
第一件事,是把赚来的一百块平整展开,压实在词典的书页里。
单薄的一张红纸,在这个家,给她撑起单薄的一点底气。她忍不住多看几遍,才将辞典放进书桌抽屉。
白色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书桌上摆放着两瓶可乐,瓶壁残留最后一点冷气,一瓶是男生给的,另一瓶是李闻白的。
“我不喜欢喝甜饮料。”
楼道口,李闻白将可乐递给她,他没回应她的再次道歉,但晃动的褐色汽水,是无声的回答。
方知绿拧开瓶盖,嘭的一声,褐色汽水瞬间沾了满手,她慌张拿瓶盖堵住,汽水却不受控地往外喷涌。
忘记了,汽水摇晃过。
门虚掩着,方知绿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眼,还好,方子彦没有被这边吵醒。汽水流了满地,她拿纸巾擦干净,一切处理好,她轻轻抿了一口。
舌尖被气泡扎过,而后是丝丝的甜。
方知绿把两瓶可乐塞进书桌左侧的柜子里。
生活照旧,闷热的夏季,指针无聊地往前走。最近家里电话声总是响起,方知绿没刻意去听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方奶奶喜悦的神色看,应该是好事。
好事波及到方知绿身上,连着几天,她都没怎么被唠叨过。
晚上吃完饭,方奶奶和方子彦又出了门,收拾餐桌、洗碗、拖地,一套流程下来,时间才过半个小时。
最后一步,是倒垃圾。
利落将垃圾袋打一个结,方知绿拎着垃圾袋打开门,下一秒,垃圾袋被她藏在身后。
门外,李闻白戴着顶鸭舌帽,手正要敲门。
视线相触,李闻白撤回手,转而摸了摸鼻尖。
“又是一个人在家?”
方知绿点头。
“有时间吗,明天一天。”
身后的垃圾袋动了动,方知绿又将它提高了一点,没去思考李闻白问这句话的意图,她接着点头。
“那,要不要一起去赚钱?”
可能会很辛苦,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你考虑看要不要去。一大串话,李闻白本想说出,但看到方知绿骤然亮起的眼神,他想他不用问了。
“明天有人办升学宴,我认识的一个叔是掌厨,需要两个打下手的,帮忙洗菜备菜以及结束后清理盘子。”
“一百一天。”
“明天七点我来接你。”
简明扼要说完一切,李闻白从兜里掏出一条巧克力。
他捏着巧克力的一端,另一端翘起,等待着被人接过的姿势。
方知绿有点不确定,“给我?”
“早起,怕你低血糖。”
“谢谢。”方知绿接过,抿起柔软的一个笑。
低头看着巧克力时,李闻白都能瞧见她唇角微弯的弧度。
“那说定了,不要爽约。”
“还有,垃圾别藏了,快去丢掉。”
-
夜晚,方奶奶带着方子彦回家。
方子彦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方奶奶倒是兴致很高,走上前,方知绿小声说了明天有事,要出门一趟。
方奶奶随口问了句什么事,方知绿没说要去赚钱,说是邻居家姐姐办升学宴,在学校的时候就邀请她去参加。
“穷成那样还有人惦记着你家呢,怕不是随口一说。”
方奶奶嗤笑,随即摆摆手,说她爱去哪去哪。
方知绿沉默回了房间。
这一晚睡得不踏实,混混沌沌间,她做了很多梦,醒来的一刻,梦境破碎,方知绿什么都不记得。
但应该不是好梦,梦境里的情绪残留着,她觉得有点难受。
才五点,天色是淡淡的灰,空气微凉。
方知绿睡不着,索性开始写暑假作业,写了一个多小时,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开始梳洗。
六点五十,一切准备好。出门那一刻,李闻白正好从楼道口走了过来。
他递给她一个袋子。
薄薄的白色塑料袋,早点铺常用的袋子,热气在里面凝结成细密水珠,里面装着两个包子。
“垫一下肚子,到了就直接干活了。”
“那你呢?”方知绿手上拿着包子,跟着李闻白下楼。
“我吃过了。”
电瓶车已经停在楼下,李闻白插上钥匙,拧动,长腿迈了上去。
方知绿坐在后座,与他隔着一拳的距离。
车子驶动,前往陌生的旅途。后视镜里,女生小口啃着包子,注意力全被周边的景物吸引。
眼神有些新奇、期待、忐忑,唯独没有警惕。
“方知绿,你就不怕我骗你。”
车子驶进陌生的一个村庄,入目全是房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未经修剪过的香樟树与不知名树丛枝叶繁盛,游荡在外的土狗见到生人,夹起尾巴低声嘶吼。
李闻白骑着车左拐右拐,穿梭在这座小村庄的脉络中。
稍不注意就会迷路的小村庄,路过的行人讲着方知绿不是很能听懂的方言,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一定会害怕。
但是有李闻白。
李闻白身上就是有一种令人信赖的魔力。
于是后视镜中,方知绿微微歪着头,凑向他耳朵的姿势,她眼神有些错愕,并不是后知后觉的警惕和害怕,而是惊讶于一直安静着的李闻白会突然跟她说话。
“你会吗?”她小声问他。
农村的路上常有小碎石块,一个没注意,轮胎碾过,车辆颠簸。
后座的方知绿不受控地往前倾。
下巴撞向他的肩膀,一触即离,女生飞快说了声不好意思,李闻白缩了下肩膀,感觉耳根有些热意。
鼻尖还萦绕着方知绿撞过来时,一瞬间扑过来的清新香气。
本意是想提醒一下方知绿对任何人都应该保持警惕心,可肩膀传来的微弱触感、鼻端的香气,一下子将李闻白的思路弄乱了。
“不会。”他回答。
回答完,一阵静默。
李闻白觉得自己的脸忽然变得很热,或许是晒得,或许是别的。好在目的地到了,他咳了一声。
“到了。”
“哦,好。”
车停在一片空旷的广场,广场前,是一座修建得崭新气派的祠堂。
李闻白貌似对这里很熟悉,下了车,径直往祠堂旁的小道走去,方知绿跟在身后。
没一会儿,两人走进一座房屋。
房屋内空间很大,堆放着大量的桌子和凳子,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厨房。
“怎么样,修建得还可以吧,这地方专门用来办酒席的,确实要比在人家家里办方便啊。”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大叔,四十来岁的样子,系着围裙,手上掐着一条十几斤的草鱼。
那么重的鱼,男人跟没拿东西似的,一脸轻松。他跟李闻白说话,说完,视线落到他身后的方知绿身上。
“你是闻白说的朋友吧,是个小姑娘啊,今天可是有点累哦,能忍下来吗。”
不怪他怀疑,女生实在太瘦,看着弱不禁风的,他总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事。在农村,酒宴办砸了一次,以后可就没人再找了。
瞅见男人怀疑的目光,方知绿刚想开口,却听见李闻白率先笑了起来。
“刘叔,我还能坑你不成。”
“我们抓紧忙吧。对了,最近发现了一个钓鱼的好地点,改天一起去啊。”
男生笑吟吟的,仅仅两句话,方知绿便看见那大叔的眼角笑得炸开了花。
明明是同龄人,但在人际交往上,李闻白显然是个打交道的老手。
他好像在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不像她。
厨房不只他们三人,还有这次办酒宴的主家。
肉类已经被主家处理得差不多了,方知绿负责清洗青菜和处理活虾,李闻白则是系着围裙,在一旁切起蔬菜和配料。
掌厨的大叔开始了烧菜,厨房里烟雾缭绕,烟雾中,李闻白微弯着腰,右手拿刀平稳,切菜声极快且连贯。
光是听着就知道刀工很好。
方知绿眼里划过一丝惊讶。
阿婶在方知绿对面处理牛蛙,偶尔抬头,看见对面的方知绿目光认真,做事细致麻利,忍不住问她,“小姑娘在家经常干活啊。”
方知绿微笑着点头。
“我家那个懒姑娘哦,估计都不知道虾线是个什么东西,什么都不会干。”
方知绿还是笑,其实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要挑虾线的,后来被方奶奶骂了才知道。
“不过好在学习有两把刷子,也是考上了个好大学。”
说话的时候,阿婶脸色喜洋洋的,语气不自觉带着股骄傲。
九点钟,一群人进来这边,将桌子凳子摆好,每张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喜盒,喜盒各式各样的,模样有些旧,看着像是每户人家凑起来的。
和方知绿老家一样,一办喜事,每户人家都出些力,你凑碗我凑盆的,其实很有意思。
菜在前一个小时基本备好,她被安排烧火,农村办席用大灶,火力猛,两个大灶,方知绿负责往里面添柴。
倒不是什么难的活,只是很热,偶尔被柴火熏得眼睛酸疼。
李闻白切完菜便去炖甜汤,百合莲子汤和银耳枸杞汤。他做起事来有条不紊,把炖汤的炉子架好,升起火,将食材放进去,等待的功夫,他又去帮刘叔烧菜。
他像一只拥有平稳转速的陀螺。
方知绿有些好奇,李闻白怎么会对这些事情那么熟练。
熟练到让人忘记,其实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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