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声在篱笆前停下。
“小姐，小姐！”
安柔闻声回过神，是老汉来了。他头顶着【响叔】的名字，安柔问过，系统果真连个姓都没给他，自述是个孤儿，靠给各家田地帮农为生。
孤零零来到世上，孤零零过了一辈子，没有妻儿。
聊起来时，安柔见他老泪纵横，一时心情复杂。
引魂歌的时间线和现实世界一致，游戏面世不过二十来年，他哪来的一辈子？
不过他的真情实感，挑不出半点假来。
安柔走过去，见响叔时不时看一眼篱笆，嘴角下撇，就知道他又要提这事儿——新起的篱笆，寒碜得连响叔都看不过去。
没脱皮的树枝，草草用麻绳扎好，插.进地里，半点不符合这位小姐出手的阔气。
安柔也是没办法。开始修整前，她满脑子都是前世工作的现代化农场，漂亮的房子漂亮的林荫路。可真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盖一栋豪宅出来，别说玩家了，连NPC都会起疑。
“行了响叔，我没心情听你念叨篱笆的事儿。”
响叔嘿嘿一笑，望向她后头：“那房子？我认识好些手艺好的泥瓦匠……”
“也不想听房子。”
“那床柜家具呢？家私铺子里卖的齁贵，不如找个木工现打……”
安柔耐不住烦躁：“直接把东西卸下就行了。”
响叔赶紧把牛车上采买好的东西卸下，四筐竹篾子，盖着厚重旧布。布头一翻，叽叽喳喳鸭鸭声就传了出来，是两筐鸡苗和鸭苗。
“盖上盖上。”吵得安柔头疼。
响叔又拿下一包旧报纸包好的菜籽，放到竹篾的布上，最后才取下一个鼓囊囊的布袋。
“小姐，还有热气儿呢。”
安柔一手抵住额角，睁眼看去：“是年丰包子铺的吧？”
“无烟巷嘛，小姐尝尝味儿就知道没错了。”
“没涨价吧？”
“没有没有，馒头2金一个，包子5金，拢共70金。”
安柔点头，舒了口气。布袋是她离家时带走的，她提前跟爸爸交代过，但凡有人拿着这只布袋去买十个肉包十个馒头，说明她在农场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并千叮咛万嘱咐他要收钱，也别多问帮忙买的人。
安柔伸手去接布袋，随意问：“跟老板聊了没，最近生意好不？”
“我倒是问了，可那老板跟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吱。”响叔说。
安柔点点头。看来爸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交代的话，都记住了。
她的手握上拎手，响叔却没松开，两眼发愣，直勾勾望向她背后。
安柔心中一凛，扭过头。
两只喰鬼缩在草房门口，看手脚狂躁不安的动作，似乎即将压抑不住吞噬灵魂的本能，一拥而上吃了响叔。
[暴暴，]安柔用意识说，[管着点！]
也不知暴富怎么操作，它们的动作齐齐一顿，退回屋里。
安柔稍稍用力，把布袋从响叔手上扯了过来。
响叔回过神，面带疑惑：“小姐，请俩长工，就在屋里歇着呀？”
大有替她不值的意思。
“让牛耕地不让牛吃草啊？忙活大半天，总得让人喘口气不是？”安柔笑道。
响叔点点头，也笑说一句：“小姐买的牛，老汉牵着呢。等小姐要买的东西都置办齐了，再让它耕地去。”
接过安柔递过来的跑腿费，驾着牛车乐颠颠走了。
安柔付给他的费用不低，每次给采买总额的10%。几趟下来，就赶上他给人帮农一年的收入。这也是中宿镇风声鹤唳的几天，他仍旧壮着胆子走街串巷的原因。
NPC不会说谎的好处在这里体现出来，即便响叔眼里时不时亮起贪婪的光，给安柔报账也得老老实实的，一枚金币都不虚报。
不过即便如此，安柔的账户余额也少去多半了。
魂界物价不低，起篱笆用的树枝都得上百金一车，八亩地下来就是三千金，再加上修补草房鸡舍，置办家具日用之类的，林林总总花出去2万金。还只是让农场恢复雏形。
安柔本来账户里有1万多金，从好哥哥和爷王的死上赚到小几千，为了劳工忍痛舍去残值。
拔刀斩等级白银，比他们高出一大截，家底也比他们厚。三天里估摸死了得有五六次，爆出来1.2万金。
加加减减下来，安柔余额只有四千金不到了。
不过安柔拥有的财产不只有金币，还有灰武唐刀、红武虎头枪，和几人死亡时爆出来的几件道具，估摸值点钱。可是这些道具只能去镇里当铺才能卖，如今安柔又不敢贸然回镇上。
最紧要的还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灵魂！她急需新鲜尸体，新鲜灵魂！
安柔越想越烦躁，忽然觉得比起这三只，自己才像是吃魂的喰鬼了。
她脚步一顿，视线落在长条形的草棚上。
草棚是新盖的，形似简陋的凉亭，下方看似空无一物，其实地底下埋着拔刀斩的尸体——目前唯一一具残存的尸体。
死亡一次天命值砍半一次，天命值低于50，就会彻底下线。安柔不知道他天命值还剩多少，可都已经死了六七次了，很可能下一次就会油尽灯枯。
与其白白消失，不如填一填喰鬼们的肚子。
啪，安柔的手拍在草房桌子上。
“王大，王二，过来！”
两只喰鬼木头似的杵在角落里，惨白的脸上蒙着布，只露出一对圆瞪的双眼。
每次看到它们的眼睛，安柔就不由自主想起美倩死前的样子。
两双活死人的眼睛里透出不服。安柔知道，在自己喂喂饱它们之前，它们不可能甘心诚服。毕竟当初暴富也是吞噬掉野花后，才对她言听计从。
她治不了它们，暴富可以。
它们是暴富分化出来的，按照游戏里的设定，暴富就是鬼母，对它们天然存在约束力。
暴富不知缩在哪里，发出一声低咆。
声音有些蔫，但完全不影响效果。王大王二腿脚僵硬地走到安柔跟前。
安柔手腕一番，七魄剑扎向桌面。不料攻击力太高，径直刺穿了。
她顾不上心疼新买的桌子，把玩着七魄剑，对它们冷笑：“真以为我管不了你们？我能让你们生，也能让你们死！”
喰鬼似是能分辨出武器的攻击性，同时后退半步，可转头就前进了半步，脖颈伸长，毫不畏惧地和安柔对视。
“饿，我们很饿！”
它们还是人形，会说话，只不过言行举止，都比活人迟钝一些——活死人肢体僵硬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原因是不适应。
刚分化出来的那一晚，它们移动都靠爬的。
再给些适应时间，假以时日，估摸就能和煤铺伙计一样，大隐隐于市，变成伺机出动捕食的聪明鬼。
安柔面无表情，心里啧了声。
跟我杠，那就再饿一饿你们两个小白眼狼。
她打消了马上把拔刀斩挖出来，喂给它们的念头。
狐假虎威嘛，这招她最会了，借着暴富的威势，继续逼两只鬼干活。
安柔指向门外的犁耙：“翻地去！”
这活本是给老黄牛留着的。
暴富配合地低咆一声。
王大王二眼瞳乱颤一通，还是听话地去了。
安柔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口包子，想了想，去找了一趟暴富。
最后在鸡舍边上找到了它。
自打分化出两个小崽子，它没了威风凛凛的气势，终日趴在地上，病恹恹的。乍一看像一张没罩被套的棉花被。
许是这几天终日提着心提防王大王二失控，挨着暴富，让安柔生出几分安全感。
她在暴富宽阔平坦的背上躺下，勾起一手，摩挲它冰凉柔软的脖子皮。
“原来暴暴你生完孩子，也会虚弱啊。”
*
老牛识途，牛车走到一半，响叔便从车头躺倒车里，一颠一颠地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身下车板子不震了，他掀开眼皮：“到了啊？”
铮，雪亮的刀钉在车板上，几乎贴着他的脸。
一线之隔，那把刀散发出阵阵寒意。
响叔一个激灵，身体却动也不敢动，转动眼珠，望向车边的男人。
天命者，他心想。
与此同时，尺前一明收到一条光屏通知：【未名NPC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40%，排斥。】
距离“戒备”只有一步之遥。
根据中宿镇通告发布后的情况看，NPC好感度到达戒备，就极可能投诉到治安所，玩家则相应被罚一张“禁止令”。在中宿镇范围内，天命值砍半。
尺前一明扯扯平直的嘴角。
在他看来，天命值不需要靠讨好NPC来维持，完成游戏任务，才是提升天命值的根本途径。
诚然，任务线索要从NPC口中套取，可谁又规定，套取线索必须要讨好NPC呢？
威逼恐吓，往往更有效。
“老头，从哪回来。”语气冷硬，毫无波动。
响叔咽了口口水，紧张的气氛持续，对他的好感度也一路下滑。
太刀一路下滑，在车板上切出一个折角，反而离响叔的脖子更近了几分。
中宿镇封锁的第一天，尺前一明就见到过这个黑瘦老头。那天镇上还没人人自危，没什么出奇，可第二天第三天，他也见到了。暗中跟过一阵，见老头逛过全镇各家铺子，虽然买的东西多，但没发现什么疑点。
直到今天，尺前一明豁然惊觉，前两天街面空空荡荡，出门的镇民大都买点生活必须就急匆匆回家，像老头这般大肆采购的，一个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意识到这可能是线索的突破口，尺前一明施展移动技能迅速飞掠全镇，都没找到人。镇上没有，大概率就在镇外的田地里。看老头的形象，确实也像个农民。
果然刚出镇口就碰上了他。
骚臭味钻入鼻尖。
液体从响叔两腿间发源，顺着车板缝，滴滴答答落到石子路上。好巧不巧，溅湿了尺前一明的木屐。
柔柔（哀叹）：员工不服管，老板不好当啊。
ps：响叔没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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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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