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半靠在病床上，戴着老花眼镜，手里还拿着针线在绣东西。
突然打开的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起头来，本以为进来的会是护士，却看到俏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女孩。
云奶奶难以置信的把眼镜推进了些，伸出手试探道：“乔乔？”
云乔连忙把云奶奶抬起的手抓住，坐在她身边笑道：“奶奶，是我，我来看你了，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的？”
她黑直的长发垂落，厚厚的刘海被撇开露出光洁的额头，笑起来时，双眼弯成月牙状，仿佛是被人娇宠着长大的小公主。
云奶奶轻轻摸上云乔的侧脸，一个没忍住，就红了眼眶：“乔乔，你变漂亮了，不过瘦了点，是不是在家没有好好吃饭？”
自从知道自己养大的孙女是别人家的孩子，被别人接回家去了，云奶奶没少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后来，她在家中晕倒被人送来医院，又查出了绝症，就只想在临死之前再见云乔一面，她和儿子说了自己的想法，却被告知云乔不愿意来见她。
乔乔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最了解乔乔，她怎么可能会因为有了富足的家庭就嫌弃把她养大的奶奶？
云奶奶就猜到了，是云家不想让她跟云乔见面。她也曾是云家的佣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做主的两位的想法，也就不再提这事，可心头总是惦念着。
云乔摸着云奶奶的手，乖乖说道：“当然有好好吃饭，肯定是因为奶奶太久没见到我才觉得我瘦了，哥哥昨天还说我长胖了。”
云乔说着立刻看向跟进来的贺白辞，欢快和云奶奶介绍：“奶奶，哥哥今天陪我一起来看你，我在家里过得很好，爸爸妈妈都对我很好，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笑着回眸，洋溢在她脸上的笑容让人心生悸动。
贺白辞下意识点了点头，云乔立刻笑开了：“奶奶，哥哥对我可好了，给我买新手机，还给我零花钱。”
云奶奶立刻对贺白辞露出一抹笑：“少爷，多亏有你照顾乔乔，她从小就害怕陌生的环境。乔乔虽然不是我亲孙女，可我把她当亲孙女养了这么多年，她回家后我心里总是记挂着，怕她不适应，好在有你。”
云奶奶话里透露出的东西不少。贺白辞学过表情管理才没失态。
他回了一句应该的，心底的动容却像涟漪一样扩散开。
他依稀记得不久前圈子里不少人都在议论云家不知道从哪领养回来的养女，到别人家做客，却眼皮子浅偷人家的钻石项链，还闹到报警那一步，结果还真在她包里找到的东西，里子丢了，面子也丢了，还让云家成了大家的笑柄。
而在前些日子发生的连夜俱乐部撒钱事件，他把那几个二世祖扣到警察局，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云乔。
一个会玩斯诺克，一个敢用撒钱狠狠打了那些羞辱她的人一巴掌的云乔。
他找过云懿，告诉过他这件事，云懿却斩钉截铁表示那些事绝不可能是云乔做的，而俱乐部的事情又牵扯太多人，在没有查出有人赌博后，陈泽泽又被指是幕后指使。
没有人再去怀疑云乔。
看着和云奶奶说着话脸上的笑意越聚越多的女孩，女孩偏头莞尔的模样再一次在贺白辞脑海中掠过。
“我在笑警察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贺白辞脑中总想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没有言语能形容他这一刻的感受。
偏巧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贺白辞所有的情绪都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消失。
他站着，指尖微凉。
护士走进来看到有人在，诧异了一下，说道：“王玉英，你家属那边已经给你办了出院，明天你这个床位就要空出来了。”
护士一边说一边拿着本子似乎在做登记，云乔最先皱起眉头：“请问，谁办的出院？”
护士没见过她，却也看得出她是云奶奶的家属，于是回答道：“病人的儿子，昨天晚上过来办理。”
云乔眉头堆高了一些：“他有说为什么办理出院吗？”
护士默了默，才说道：“你和我出来一下吧。”
云乔垂下眉眼，在云奶奶要来拉她的手时，先一步说道：“奶奶，我和护士姐姐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乔乔。”云奶奶却握住她的手腕笑道：“乔乔，奶奶见到你就很开心了，奶奶的身体没事，就只是活做多了有点累，你听听，护士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云奶奶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是怕云乔不相信，还要掀开被子站起来。
云乔却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奶奶，我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知道云奶奶身患绝症，如果不治疗，将不久于人世。
也知道原主抛弃尊严也要拿到的那五十万，是为了给云奶奶治病。
原主回家后就再没见过云奶奶，云筠却假惺惺在她面前提起云奶奶得了绝症却没钱治疗的事。
可那些钱，全被撒了。
当着她的面，在她房间的阳台撒下，烂在花园里，扫进垃圾桶。
云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也看不见悲伤。
云奶奶要起身的动作一顿，轻轻叹了口气：“乔乔，奶奶活这么久已经足够了，我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就算治疗了也活不了多久，不如回家去，何必在这里受苦还浪费钱。”
云乔握住云奶奶的手，感受她掌心的温度，低声道：“奶奶，你担心这些做什么？我在的，我一直都在，我去和护士姐姐说几句话，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她的尾音带了祈求，云奶奶心尖颤了颤，应一声好。
云乔转身越过贺白辞。
他能看到她眼底骤然冰冷的温度。
她在生气。
他想跟出去，云奶奶却突然叫住了他。
-
“你是王玉英的孙女？”护士上下打量了云乔，眼底略过一抹鄙夷，却又很快道：“看你的穿着打扮也不像缺钱，怎么你父亲急急忙忙就要给你奶奶办出院？”
“医生说了，老人家的情况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如果保守治疗活个三五年还是没问题的，情况再好点，寿命可以更长，可她要是现在出院，怕是撑不了多久。”
“你要是真对你奶奶好，就回去劝劝你父亲，妈只有一个，钱还可以再赚。”
云乔默默听护士说完，抬眼道：“不用给她办理出院，麻烦你帮她换个病房，所有的费用我来交。”
护士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云乔穿着打扮不差，护士却不认为她一个小姑娘能拿出那么多钱。
“直接带我去办理吧，之后也麻烦你们不要让云宵知道我奶奶还住在医院里。”
听云乔直呼云宵的姓名，护士又多看了她两眼。
不过各家人有各家事，既然有人出得起钱愿意给老人家办住院，她也没什么好探究的。
要她说，老人家是真的可怜，住院到现在半个多月了，她儿子就来看过她一次，第二次还是来办理出院的，还说什么既然是绝症就不用治了，她听得都快当场把隔夜饭吐出来。
护士带着云乔又重新给与奶奶办住院，看她一眼不眨就给云奶奶的医保卡充了十九万，对云管家又更恶心了几分。
真就该祝他老了被自己的孩子那么对待。
云乔在护士那留了自己的号码，用剩下一些钱给云奶奶请了专门的护工，这才又回到病房。
她进门时，云奶奶正笑着跟贺白辞说云乔小时候闹的笑话，两人一块在笑。
看到云乔，两人都把笑容收了收，云乔轻哼一声：“奶奶，你是不是在哥哥面前说我坏话了？你可不能这样。”
她说着坐到床边，脸上的笑容重新出现：“奶奶，我已经和医生那边说好了，你继续待在医院里治疗，我有空就来看你。”
“乔乔……”
“奶奶，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体养好，你不是说了吗？要一直陪着我。”
话到这儿是直接戳在了云奶奶的心坎上，她动了动嘴，最后点了头。
又和云奶奶说了一会儿话，云乔也差不多要回家了。
她和贺白辞两人走出医院。
许久了都没等到身边人说话，云乔先扬起头道：“警察叔叔，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永远都是一副笑脸，除了刚才。
贺白辞低下头，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到最真实的她，最终，他叹了口气道：“你是云乔？”
早就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又何必再问出口？
云乔偏头笑着，一会儿了才道：“很失望吗？”
人人口中卑微低劣的女孩却和他见到的截然不同。
是欺骗。
天空飘起了小雨，云乔却张开手，微微闭上眼，悄然道：“警察叔叔，你有尝试过……陷在泥沼里，爬也爬不起来的感觉吗？”
贺白辞默默看着她，试图从这句话里剥离出些许东西。
云乔没有得到回应，睁开眼睛，走到贺白辞面前，踮起脚尖，靠近他。
或因下起了小雨，天空微微暗沉，可女孩白皙的皮肤却并未黯淡，她像上次在路灯下踮起脚尖请求他送她回家一样，对他笑弯了眉眼：“警察叔叔，我身上的钱花光了，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她的声音像山间叮咚作响的清泉，流淌在他心间，而那浓密如鸦羽的眼睫轻轻扫动着，拨响了他心里的琴弦。
直到让女孩坐在自己的副驾驶座上，贺白辞才回过神，侧眼看她。
他并未沦陷过。
云乔回眸对他一笑。
没关系。
会有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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