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江家去祭祖。他们在山顶有一座小型墓园，商亭没跟着进去，独自在外面的小屋等待。
小屋原先是墓园守卫的岗亭，搬家荒废后，便成为待客处，里面放着旧报纸、过期零食、铲锨工具等杂物。
商亭坐在凳子上玩手机，贺承提前入学北海第一军校，有时趁着短暂的吃饭时间发信息，他挑拣着回复。
不一会儿，有缓慢的脚步声，配合木杖敲击地板音响起，停在进门处。
商亭回头一看，是名佝偻着的老人，穿着破旧却整齐的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皮肤衰老如树皮，正警觉看着自己。
老人声音苍老嘶哑：“你是哪家的孩子？不知道这里是江家墓园吗？快下去。”
他蓝色工装上有江家家徽，很大可能是退休的仆从，商亭解释：“我是江小少爷的朋友，在这里等他。”
“江小少爷......”老人缓慢重复，花白的眉毛紧皱着，似乎是在记忆里搜寻对应的人。
他看起来有八十来岁，眼珠浑浊，不知道认不认识江阮。
过了一会儿，老人眉头舒缓，想起来了：“原来如此，跟小少爷认识。”
他拄着拐杖进门，步幅虽缓慢，却轻车熟路，找到水壶的位置，倒一杯热水递给商亭：“既然是小少爷的朋友，就应该好好招待，天冷，小心冻着。”
杯子放的时间久，底部积攒一层浮灰。老人估计是脑子有点糊涂，视力也不大好，没看见。
商亭不打算喝，只接过来，乖巧捧着暖手。
今天是祭祖的日子，小屋荒废的火炉再次点燃，散发暖意。
老人坐到火炉边的凳子上，贴近火堆，暖手。
人老了，精力不济，眼睛眯着，时不时要睡过去一样。
商亭不想打扰他，本打算收拾收拾出门，刚站起身，老人问：“你要去找小少爷吗？”
“对。”
“那得要再等等。”老人闭着眼提醒：“这时候实验还没结束。”
正要离开的商亭身形一顿，回头：“实验？”
火光照亮老人松垮的皮肤，映出暖融融的红色。
老人久久不说话，只烤火，低声念叨着：“待会结束，要早点开门，不能让小少爷一个人待久了。里面黑，他害怕。”
怕黑。
江阮可不怕黑。
商亭电光石火想起昨晚江宴行在客厅开灯的画面，脑中浮现一个离奇的想法，假如，这名老人口中的小少爷不是指代江阮呢？
江家能被这样称呼的还有谁？
江老爷子只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孩子是女儿江瑜；再往下数便是孙辈，里面年纪最轻的一位，是江宴行。
老人估计是思维错乱了，区分不开过去跟现实，记忆停留在江阮没出生前，所以，他认为小少爷是江宴行。
商亭静默片刻，重新坐回老人身边，以朋友的口吻打听问：“......他忙着做什么实验呢？”
老人叹息：“小少爷辛苦，本来可以像你们一样出门玩，可惜......才十一二岁，整天被关在地下室里，可怜。”
“瑜小姐狠心，不心疼，什么实验都做，强化剂抑制剂什么的，我也听不懂。唉，研究虽然重要，可怎么能比得上孩子呢。”
“你是小少爷的朋友，平时要多陪他散心。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心疼那么小的孩子，活着跟死了没两样。”
......
叩叩。
有人敲门，打破屋内交谈。
商亭抬头，看见是江宴行。
男人高大挺拔，幽眸薄唇，气场沉静而强大，跟老人口中那个被做实验又怕黑的小可怜不太一样。
江宴行草草扫一眼老人，眼底没任何情绪，转向商亭：“走吧，带你回去。”
商亭迟钝“哦”声，表示自己听到了，站起跟到江宴行身后，牵住他衣角示意看老人：“你记得他吗？”
“嗯。”
“不顺便打招呼嘛？”
江宴行平常道：“他现在不认识我。”
商亭惊讶，人长大后跟儿时的差别再大也不至于不认识，又不是整容。老人要是知道自己挂念的小少爷长这么好，说不定会了结一桩心事。
正要走，老人却喊住他们。没往一边的江宴行身上看，反而问商亭：“你要走了吗？小少爷还没出来呢。”
商亭看一眼旁边的alpha，再看一眼老人，说：“爷爷，他就是江宴行。”
老人眯眼看向江宴行，好一会儿，摇头说：“你别唬我了，他和小少爷虽然长得像，但气质不同。”
“他比小少爷有活人气儿。”
活人气。
商亭暗暗觑一眼江宴行，被发现后赶紧收回目光。
这人小时候要多么死气沉沉，才让人觉得现在都鲜活多了。
*
江家这回祭祖诸事不顺，先是江宴行发烧，之后又轮到江阮，在烧元宝时烫伤手，起了好大一个燎泡。
京城有江家人认为这些兆头不好，便让叔侄改三日行程为两日，今晚便下山。
商亭跟他们一起。
江阮上山前明明不愿意和江宴行一辆车，现在却主动要求同乘，他坐中间。
商亭听话照做，结果刚坐进去，就被江阮要求挪屁股，不能离自己太远。
商亭叹息：“江阮，空调太热，我不想挨着你。”
江阮皱眉：“那就把空调调低。”
司机小心翼翼插话：“江先生还在发烧，不合适吧。”
最左边，江宴行带病办公，唇色苍白，脸上有一些萦绕的病气，目光自始自注没离开电脑，闻言嘱咐道：“我没关系，听你们的。”
温度到底没调。
冬天白日短，才刚傍晚便已经陷入黑暗，偶能看到一些突零的枯枝，与累积的落雪。
为方便江宴行办公，车内开着一盏夜灯，商亭倚着车窗看外面，恰好能看到玻璃上他的倒影，不自觉发了会儿呆。
江阮伸过来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挡住他视线，命令道：“帮我涂药。”
商亭真诚道：“路上颠簸，我怕弄伤你。”
“就要现在涂。”江阮唇角弯起，好似笑盈盈的，眼眸却一片清醒：“正好也给三叔展示一下我们的深厚友谊，让他放心，不是吗？”
这有什么好展示的，还非要在江宴行面前。
商亭无奈，一手拿药瓶和棉签，一手攥住他腕，小声说：“我尽量轻，你要是疼，和我说。”
江阮感受到温暖掌心，指尖轻颤动几下，含糊道：“好。”
他手上的烧伤不轻，形成一小块缺口，等回去要重新看诊，现在用的药，主要是消毒止血功能。
药性烈，江阮眉头紧皱，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年纪相仿的少年，自成一块区域，和谐且排外。
商亭弄好，嘱咐：“你先晾一会，待会再给你裹纱布。”
江阮迎着灯光看自己的手，懒洋洋回答：“好。”生怕另一人看不到，特意往旁边举臂。
江宴行不经意般揉额。
商亭注意到，询问：“江叔叔，你是不是头疼，要现在吃药吗？”
江阮撇唇：“我三叔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你操心。”
江宴行不把侄子的敌意放在心上，温声：“嗯，麻烦小商把药给我。”
商亭给他一次份量的药，顺便把剩余的交给江阮：“这些药我昨晚都按照剂量分好了，一包是一次，一天两次，不能多吃。”
每一包都叠得严严实实，用心又体贴。
江阮浮躁：“知道了。”
*
商亭被一直送到家门口。
大门外另停着一辆轿车，不知道是谁来家里做客。
商亭和江家叔侄告完别，刚要转身，江宴行说：“小商，手环还没摘下来。”
江阮冷呵：“三叔提醒他干嘛，一直戴着也挺好。省得我下次问他在哪，只能听到假话。”
商亭装作没听出来阴阳怪气，把定位手环解开，还给江宴行。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亭亭回来了。”
商亭看清来人，对这人观感极差。
他的舅舅。上次就是因为这人，自己才被叫到ktv中，跟盛淞起冲突。
冯照忽略他的排斥，直接亲近地把手搭上来：“你爸说这两天你在陪江小少爷玩，我听见车声就赶紧出来看看，正巧接到你。”
他主动凑到车窗前和江阮打招呼：“江少爷好，我是亭亭的舅舅冯照。”
江阮微微皱眉，又因为这人跟商亭有关系，勉强应了声。
冯照高兴极了，正打算多说几句话，视线一转，在最里面看到了江宴行，惊喜道：“江先生！”
江宴行合上电脑，困惑：“你是？”
冯照连忙解释：“上次我和您见过，当时我去找亭亭，没想到误入您所在的房间，真是冒犯了。您和亭亭居然还认识，荣幸荣幸。”
江宴行耐心听他说完，无奈摇头：“我记不太清了。”
“这样啊，好吧。”冯照难掩失望，正想再要一下江宴行的联系方式，却被商亭往家里推：“我饿死了，别聊了，先回去吃饭。”
“你这孩子，一点不懂事。”
商亭回头，用口型催他们赶紧走。
车辆重新启动。
江阮一言不发，兀自翻出之前商亭在ktv被欺负的视频，外放，重复多遍。
江宴行淡淡投过去一眼：“阿阮，你太吵了。”
江阮暂停视频，笑道：“不好意思三叔，我只是惊讶，原来那天你也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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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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