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夜昙侧脸看着容止，轻声问。
容止不由自主看她一眼，又垂下视线，闷闷地朝嘴里塞食物。
你不是我妈妈，是繁丝的妈妈。你所有的好都不是对我，是对繁丝。如果你知道了我不是繁丝，你还会对我好吗？
“大概太累了。”蓝蔚猜测，“上次狠狠睡了一觉，这次没睡。”
容止没有理会。
她不想理会。
她对蓝蔚所代表的那个身份厌穿地心。
那个身份带给她的，只有拳脚相加和呵斥谩骂，还有看蛆一样的眼神。
而蓝蔚的高大有力，更让那个身份充满威胁，像是逃不掉一样。
有小棉棉加持的时候，她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牵过蓝蔚的手，还觉得美好。
但是现在不行，只觉得厌烦，又没法儿说出来。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不像个小孩吧，什么时候会穿帮呢？
“那丝丝快吃，吃完早点休息。”紫幽月心疼地催促。
容止听不进去。
她又想到自己妈妈，虽然也会对她骂骂咧咧，还用手指头戳她的脑袋。戳了又戳，戳了又戳。她越是梗着脖子硬挺，就越戳得用力，骂得也越大声。
但偶尔的，也会背着人塞给她一截香蕉、半块苹果，让她恶狠狠啃咬时，从眼里流出一点儿甜。
她能恶狠狠抹掉眼角那点儿甜，却抹不掉心上的希冀。
然后顺着这希冀，偷偷去纠缠索取更多的可能。
然后被一次次推开，直到真的被抛弃在几乎沦为荒郊野岭的老宅子里。
明明大妮和二妮，也会有让他们露出笑容的时候。
她食不下咽，嘴唇开始颤抖。
不能哭啊……
他们都在看着……
从没在人前哭过……
而且会耽误大家的时间……
晚上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一定会被大家讨厌的……
明明已经明白了不爱就是不爱，明明已经接受了不爱就是不爱……
心上的负担越来越重，容止的手指攥紧，在心里对自己大吼：能不能像被小棉棉加持那样，出息点？
夜昙和蓝蔚同时起身，一个想要抱起繁丝，一个想要摸摸繁丝脑袋。但繁丝下意识扭动着身子，一副抗拒的样子。两个人就对视一眼，静静地把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紫幽月不清楚繁丝是什么时候开始同爸妈闹别扭的，难道是因为极限修炼太辛苦了？
但小可爱这么可怜，总得有人哄吧。
爸妈不行，我来。
她挽袖子上阵，直接把繁丝抱了起来。
容止原本顺着惯性，也是要扭扭身子抗拒的。但紫幽月一心沉浸在要哄好小可爱的责任感里，说抱就抱了。把小可爱扭到一半僵住的小身子朝肩膀上一搭，轻轻抚着背小声“哦哦”地哄。
“挺好，挺好。”紫不为欣慰地点头，“就当提前实习了。”
不能哭！
从来没在人前哭过！
不要这么丢脸！
我是又臭又硬倔犟讨人嫌的麻烦精！
我就是又臭又硬倔犟讨人嫌的麻烦精！！
容止坚持着，坚持着……
“哇——”一声大哭起来。
紫幽月一边继续哄，一边求助地看向紫不为。
“没事，没事。”紫不为悠闲地打着手势，“有情绪，就是需要及时处理，适当地发泄出来，能发泄反而是好事。非堵着，积累久了就出问题了。”他停顿一下，补充，“尤其叛逆期的小孩儿，情绪不稳定，就当吃了呛药。平常心对待，平常心对待。都是这样的。”
“叛逆期？”紫幽月好奇，“丝丝现在是叛逆期吗？”
“走动起来，走动起来，这样晃得舒服点。”紫不为挥着手驱赶紫幽月。
“哦。”紫幽月老老实实抱着容止走动起来。
“可不，”蓝蔚替紫不为解释，“两、三岁，第一叛逆期。”他掰手指头，“还有九、十岁的第二叛逆期；十几岁的第三叛逆期。动不动搞事。”
“姐夫哥你好懂。”紫幽月赞叹。
“那是，没有人比我更懂了。”蓝蔚自得地笑，“因为我一直叛逆期。”
“哦——。”紫幽月点着头，觉得对蓝蔚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你们来之前，爸爸只说是断联了好几年的多年好友。”
不是，怎么聊上叛逆期了？
这对哭得哇哇的小娃娃礼貌吗？
虽然听说过，但从没时间也没心情去了解的容止，不由自主被吸引了。
“咦？”紫幽月停下来，欣喜地看向紫不为，“有用哎。”
“那就继续走动。”紫不为再次摆手驱赶。
“嗯。”紫幽月满脸含笑，再次走动起来。
容止有点不好意思哭了，微微瘪着嘴。
“我从小吧，就特别让我爸妈操心。”蓝蔚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副准备写回忆录的架势，“一出生精力就特别充沛，嗓子嚎得嗷嗷的。俩腿特别有劲，刚清理干净，一蹬，就飞出去了。”
“哦——。”紫不为点着头，听得津津有味。跟紫幽月刚才那点头风格一模一样。
紫幽月不知不觉走动速度越来越慢。容止也忘了瘪嘴。
夜昙安静地听着，神色淡然，眼中含笑。
“我妈说的，她生我特别费劲，好不容易生出来了，准备休息休息，结果被我一嚎，直接震晕了。”蓝蔚诚恳地看着紫不为，“你能想象吧？”
紫不为诚恳摇头，“不能。”
“然后我再一蹬腿，飞了。大家赶紧去接。接到了，我再一蹬，再飞。大家就一窝蜂地换个地方接。再接，再飞；再接，再飞。你能想象吧？”
“不能。”
“幸亏当时人多。”蓝蔚感慨地叹气，“唉——，那个兵荒马乱啊。”
“后来呢？”紫幽月急忙问。
“后来我蹬累了，自己消停了。”蓝蔚老神在在喝了口水。
紫幽月瞪大眼睛，“真不是夸张？”
“这个我可以作证。”紫不为捻须而笑，捻了个空，想起来自己没胡须，就改为摸下巴，“那两年，他的名气可比禁花魔女还大。禁花魔女都吓不住的孩子，只要提他，准能吓住。”
“那是。”蓝蔚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我破坏性很强，总喜欢找人打架，还昼夜颠倒，还喜欢大喊大叫。基本上没有人能抱得住我，也就很难被约束。”
紫幽月脑补了一阵，“嘶——”地长吸了口凉气，“照顾你肯定很不容易。”
“嗯。”蓝蔚笑着，眼神变得遥远，“所以我爸妈照顾我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大帮人，轮着班地任我造，尽量满足我，还得帮我收拾烂摊子。”
容止联想到了弟弟容大志在家中的待遇。
一大家子人围着他转，照顾他，迁就他，尽量满足他，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她不想配合，所以成了众矢之的。
难道，走到哪里都是这样吗？连别的位面都不例外？
好扎心……
她闷头扑回紫幽月怀里，什么也不想说。
蓝蔚抓了抓头，看着紫不为，“要不，换你来说说呗？”
“嗯……”紫不为想了想，“我啊，特别不合群，总想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自个儿一个人呆着。家人里就觉得吧，这样也挺符合心无杂念的要求的，就给我丢山里头去了。”
紫幽月茫然：“怎么都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了？”
容止却想到了某种可能，僵在紫幽月怀里。
夜昙清清幽幽开口：“我们只是想告诉她，不论怎样的孩子，都会有人爱。如果不被爱，不一定是她的错。也许只是她出生的环境不适合她。”
“告诉谁？”紫幽月不解，然后后知后觉地朝怀里的容止低头看去。
“骗人……”容止揪紧了紫幽月衣襟。
“所以……”紫幽月小心翼翼向紫不为求证，“她不是丝丝吗？”
“是，也不是。”紫不为回答，“身体是丝丝，灵魂不是。”
容止把紫幽月的衣襟揪得更紧。
紫幽月安抚地拍了拍她。
这让容止有些意外，小心地抬起眼帘想要看一看紫幽月的表情，却只抬了一半又仓促地垂了下去。
“什么时候知道的？”紫幽月控诉地瞪起眼睛。
“刚送来那会儿有些拿不定主意，第一次极限修炼那次就确定了。”紫不为闲聊似的松弛回答。
哦豁，原来那么早就走光了。
容止竖着耳朵，微微屏住呼吸。
“都不告诉我……”紫幽月的眼角委屈地耷拉下去。
紫不为笑起来，“你心里藏不住事。”
紫幽月脑袋一歪，靠上容止小小的身体，在她背上抚了抚，“不怕，我要跟你一伙儿。”
容止的身体颤了颤。
她觉得她应该推开紫幽月，做回她又臭又硬的麻烦精，却奇怪的手上没有一丝力气。
许多话黏在舌头上、黏在喉咙里、黏在胃里、黏在心上，沉甸甸的，黏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就是没法儿张嘴吐出来。
如果是在家里，有人骂骂咧咧指指戳戳时，她只要拿出她藐视的眼神、梗着的脖子、和扭去一边的脸就行了。
这会让自己不快乐，也会让他们不快乐。
如果能让他们不快乐，自己的不快乐就会减少一些。
这种操作，她很熟练。
但和眼前这些人的相处是从没经历过的，完全不同的，没有类似情况可以参考。
有小棉棉加持时，她更多是受繁丝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这种影响现在看来，在他们眼里已经走形了，但至少是有的。
没有了小棉棉的加持，连这点走形的影响都没有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个笑话，无所遁形的笑话。
她脑子里刮起了风。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骗人……”她只会这么说，“骗人……”
“什么骗人？”紫幽月耐心地问。
“假的……假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怎么可能经历这一切呢？
“什么假的？”
“做梦……要醒来……”
她想试试，会不会真的醒过来。
“醒来！醒来！”
她低声而用力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每次做噩梦，难过得快窒息时，她就会这样一遍又一遍用力命令自己，直到挣脱出来。然后在久久散不去的痛苦中恶狠狠嘲笑自己，至少能不能醒来还能自己说了算。
现在，她在做美梦，但是已经有转为噩梦的趋势。
她不想它变成噩梦。她想以后每次想起时，它都是美好的。
“醒来！醒来！”她一遍一遍命令自己。
紫幽月思索，“你是说，我们都是你做的梦，都是假的？”她双眼一亮，“那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容止埋首在紫幽月怀里，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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