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海曼的世界里，有管理员基斯给他下达的必须遵守的外出行事三**则：
第一，海曼不得伤害艾伦（特指），或者目睹艾伦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第二，海曼必须服从艾伦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海曼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1】
基于这三大原则，海曼的行为一直非常顺畅，逻辑能够自洽。当艾伦他们的皮卡车没有等候自己而是选择关上车门后飞快地离开满是感染者的现场时，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必须得保护艾伦，如果是之前双臂还没出现故障时，他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他甚至不会把这些初级生化材料放在眼里……那不过是食物而已。
可是他的存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有意义了。因此虽然感到有点儿悲伤，海曼却必须得发挥自己作为一个实验体应有的剩余价值，留在这儿帮艾伦把这些初级生化材料解决掉。手臂被咬掉是正常的，没用的零部件就是碍眼的存在，虽然被啃掉了，但海曼在费了好一阵力气后还是得到了相应的犒劳——这些初级生物材料对于他来说都是可食用的，在以前的实验中存活下来会获得的奖励。
海曼看着眼前的尸堆，稍微有一点儿犹豫。
他很饿，需要补充体力。
可是艾伦不在自己的监控范围内，而他的自保能力在海曼看来，无限趋近于0。那就意味着他脱离自己的监控多一秒，就多一分生命受威胁的可能性。
脑中立刻响起了一个重重的警示音。那是基斯给他安装的爱心小程序，如果他不遵守“海曼三大原则”来行事，就会启动自毁。
海曼感觉肚子在咕咕叫。他委屈地揉了揉鼻子，绕过这一片尸堆，离开了。
38
“艾伦？艾伦！”
亚尔林的声音极具穿透性，像一把利刃突破重重屏障，将艾伦从名为记忆的深渊中唤醒。
艾伦猛然回过神来，不确定自己刚才是睡过去了还是只是神游了一下，随即发现自己还是以一种防御性的姿态拿靠垫在做顽强抵挡。然而，一把手·枪却从驾驶座边上悄悄塞了过来。
“干掉他！”亚尔林头也不回地大声说。
艾伦接过那只枪，满是血水的胳膊有些颤抖——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车中枪战已经让这个可怜的男人几斤虚脱。枪险些掉到地上，但最终还是被抓住了。艾伦试着拉开保险栓，但手像是被冻僵了那样完全不听使唤，或者说，它们也想听使唤，但已经没有力气支持它们了。
就要，葬身这里了吗。
梵妮还在遭受虐待，基斯下落不明，刚刚认识的乔活生生地在眼前被杀死，亚尔林被感染……整座城市和居住于其中的人们就这样被遗弃了，而他就是那个被困在死亡圈套中的濒死之人。艾伦其实很明白，没有美式个人英雄主义的存在。其实不论如何挣扎，都注定会奔向死亡。
就像那些丧尸电影里演的那样。只可惜没有开过外挂的主角，他甚至连那种最基本的使不完的力气都没有。
“可恶……”艾伦湛蓝的瞳仁也跟着颤抖起来，他崩溃地大叫着，“可恶！可恶！”
保险栓被拉开的一瞬，米其林滋啦一声把上半身从后车窗里拽出来。一些血糊糊的碎肉顺着车窗玻璃向下流淌，他跌坐在车厢上捂着自己受到内伤的头哀嚎。
艾伦飞扑过去将身体用力探出车窗，辛迪怕他掉出去连忙压住了他的腿。这只亚尔林交给他的纯黑手·枪神奇地安装了激光光学瞄准具，红色的激光光点落到米其林受伤的嘴巴里时，艾伦毫不犹豫地连续射击。
SIG-Sauer手·枪再厉害，毕竟没有艾伦之前用的那支M4侦察步·枪威力大。落入口腔的子弹射出了血花，而落在脖子上的子弹却像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那样陷入厚厚的脂肪之中。
米其林被这样不断的伤害惹恼，他又晃晃脑袋，红的白的混合液体从他嘴里不断落下，四处飞溅。然而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后，他却似乎比之前要清醒一些了。就像是突然开启了无形的屏障，米其林完全无视了子弹的飞舞，任凭它们打在自己身上。他死死盯着艾伦飞快爬了起来，以一种灵巧到不可思议的动作将一条胳膊圈在了艾伦的脖子上。
但是在这一连串动作发生时，艾伦甚至没有任何可以躲闪的机会。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已经抵达极限了，或者是这个怪物在这段时间里变异……哦不，更准确地说，是进化了。
艾伦的下一个念头是，哦，我要死了。他没有任何悬念，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需要配合地闭上眼睛。
毕竟命运女神或者上帝（假使真的有这玩意儿）对于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慈悲之心。它们更像是只会恶作剧的孩子——他是很懂那样喜好捉弄人的心理的，毕竟他也曾是那样的人。
命运在你陷入绝境时，从来不会给予你任何的帮助。它只会冷笑着再多踹你一脚，期待你堕入更黑暗的一层地狱，并且期待你永无止境地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可是……
“我偏不，”艾伦倏然睁大眼睛，“我偏不会顺你的意！”
我他妈的，就算是死，也得先还你屁股上一脚再死！
艾伦看到米其林身上浮肿的肉块迅速虬结在一起，如同蜡油一般不断凝固融合，逐渐趋向更加完美强悍的形态。那真的是濒临人类极限的肌肉形态，胸肌、背部的斜方肌、肩部的三角肌、上臂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完美到恐怖。然后下一秒，它们开始发力，收紧。
啊啊啊啊——
颈椎、呼吸道、食道、动脉、静脉、神经……巨大的挤压一瞬间足以让人毙命。
这一刻，就像梦想照进了现实，一个重物从天而降，径直砸到米其林身上。艾伦的脖子骤然一松，他得以喘息，被辛迪迅速拉回了车里。
“艾伦，你没事吧？刚才好险，你差一点就死了！”她哽咽着扶住艾伦肩膀。
“天啊，不要告诉我那个血人是海曼……”梅森递过来一些医用纱布，张口结舌地看着后面，“他是被那些感染者吃了一半吗？”
亚尔林冷哼了一声。
艾伦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他再次转过头去（脖子因此发出的剧痛被他无视了），才看到那个浑身浴血的家伙。除了依稀还能看出个人形，海曼全身都被乌红色和黑色的血浆和组织覆盖。背带裤没了，T恤紧贴在身上，原本白色的头发全被·干涸的血水糊在脸上脖子上。此时此刻他代替了艾伦刚才的位置——被圈在了米其林刚刚进化出的强劲臂膀下，任凭恐怖的肌肉爆发力把纤细的脖子扭得咯吱作响。
那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艾伦发现，海曼连之前当摆设的两只胳膊都不见了。一条齐臂断掉，而另一条从手肘处被啃食掉了。
海曼叫了一声。那不是平常那样令人愉悦的歌声，而是一种尖锐的凄厉嘶声。
他拼命地转动头颅，试图用牙齿咬住米其林钢铁一般的肌肉。可是失败了。于是海曼看向了艾伦，这个浑身上下一片肮脏腥臭的怪物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纤尘不染。
那是一双无助的孩子一样的眼睛。
艾伦立刻就制止住了辛迪帮自己用纱布擦拭脖子的动作：“把瑞士军刀给我。”
“艾伦，你不要再冒险了！乔已经不行了，海曼还能抵挡一会儿，我们不能再让你去送死……”
“如果让海曼死了，我们才是真的去送死。”艾伦打断她的话，冷静地说。
39
因为没有吃东西，海曼没有力气，别说进化，连维持现在的肌理都有些费劲。他挣脱不了一个二级生化材料，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海曼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突然有点儿担心自己第一趟外出任务会失败了。要知道他以前从来不担心这个，他一直觉得自己缺少的是一个证明自己对人类有用的机会。
如果可以得到这个机会，他一定一定一定会变成整个实验室里最有用的实验体，让所有的研究员们都表扬他一次。他当时是这样坚信着。
我是与众不同的。
海曼现在几乎都不好意思提起这茬。在感觉到脖子上那几条可怜的胸锁乳突肌和肩胛舌骨肌一条一条绷断时，他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他的任务目标——艾伦。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啊。
海曼喜欢所有自然中孕育的生物的眼睛。那样美丽的晶状体，是真正上天的杰作。而海曼的“上天”是人类，所以他的一切就是假的、人工制造的虚假。
就像宠物狗永远不能随意出入所有人类的场合，他属于二等品，也不配拥有任何属于人类的真实。他为这天生的低等感到心虚。
在最后一条肌肉绷断的刹那，海曼准备与二级生化材料相融合时，余光看到正在爬出车窗的艾伦，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海曼看见他应该保护的人类紧握着一把可笑的小刀从后车窗钻出来，扑向了紧紧勒住自己的二级生化材料。
1，源自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大定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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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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