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迷雾。
全都是浓稠的迷雾，唯一能够看得清楚的只有脚下的沙砾和碎石子。
艾伦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虽然似曾相识，却又不太一样了。
这种令人胆寒的熟悉感让他凝滞的大脑有一瞬间的警觉，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他就又陷落于那种茫然的恐惧之中。虽然仍在奔跑，然而这一次，他太累了，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踉跄。
很快来到了分叉路口。浓雾渐渐变得稀薄，艾伦蓦然看见分叉口的中央出现了一块指示牌，那是之前没有过的。
两行字瞬间凭空出现在木牌上。
左箭头指向 Home （家），右箭头指向Atlantis （亚特兰蒂斯）。
有了上次的经验，艾伦毫不犹豫地转向右侧。他能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又开始慢慢逼近。
艾伦仰起头，发出了一声替自己鼓劲的怒吼，他使出全力加速，努力无视掉肌肉紧绷到酸痛的折磨。感觉好像甩开了一小截距离。
然而他完全不敢松懈，继续竭力保持着速度。
就在快要因为力竭而晕倒时，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幽灵般的古堡。
那轮廓模糊的古堡，却散发着老式恐怖片的阴森气息，就差把“吃人”二字写到脸上。艾伦发誓如果平常看到这样的地方他绝对不会考虑进去，可但是现在……
背后极近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吼，恍惚间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那玩意儿已经爬到了自己的背上。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传来，脖子上立刻被甩上了什么冰冷又黏糊糊的东西，惹得他鸡皮疙瘩立马竖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回头，对上一双竖瞳的金黄眼眸。
那是一双冷冰冰的毒蛇一般的眼眸。
“艾伦。”
一声绝望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艾伦倏然惊醒，睁开双眼。
火车仍旧在疾驰，艾伦从旁边的男人肩头慢慢坐正。
贴在后背上的衬衫已经完全湿透，他喘息着揉了揉眼睛。这节车厢里只坐了五六人，有人在窃窃私语地交谈，有人在听歌有人在用ipad看漫威电影。
一切都是那么平常，除了自己那诡异的梦。
“嘿，你醒了？”男人关切地注视着他，随即递出一张纸巾，“你似乎做噩梦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艾伦有种回归现实世界的欣慰，随即意识到自己靠着刚认识的男人睡觉的怪异行为。他眼光落到男人肩头，冲锋衣右侧印出一块深红的汗迹，看上去格外扎眼。
艾伦充满歉意地看了看他，才将纸巾接过：“唔，谢谢……我是不是应该赔你清洗费？非常抱歉，我一般不会这样。”
男人挑了挑眉毛，笑道：“我有点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梦，你知道吗，刚才睡着的时候你竟然大吼了一声，可把我吓了一跳。”
“没什么，嗯……我们到哪儿了？”艾伦扯了扯黏在后背的衣服。
“已经过去2个小时，大概还有半小时就到站了。”男人回答，“对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亚尔林。”他伸出手。
艾伦一向不太会拒绝别人，于是握住了亚尔林的手：“艾伦。”
“听你的口音，似乎不是这里人？你来这里旅游吗？”亚尔林问。
“你不是知道吗？”
“什么？”
艾伦试探道：“你的老板肯定给过你关于我详尽的背景资料，身高体重住址……我敢打赌你连我的狗叫什么名字、我爱去哪家餐馆吃饭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亚尔林哭笑不得：“啊？”
“随便你了。我会立刻找到基斯，但是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你有什么想法吗？”
亚尔林愣了愣：“可是……基斯是谁？”
够了！这简直没法沟通。
艾伦无奈道：“……算了。那你来拉勒米是干什么的？”
“我的小弟纳特在这儿的怀俄明州立大学上学，才一年级。之前因为一点小事他跟家里吵过一架，一直没联系。最近绿河市病毒扩散，我实在不放心，所以过来瞧瞧。”亚尔林叹口气，望着窗外越来越昏暗的夜景，小声咒骂了一句，“这见鬼的病毒。”
艾伦没有接话，同样也看向窗外，沉默着。
他的心还在微微颤抖。
他想起梦中那声最后的呼唤。
那是……基斯的声音。
23
然而圣诞节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凡的一个夜晚。
火车的急刹车来得如此急遽，以至于听见那声巨响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还在走道中的乘务员小姐差点栽了个跟头，被眼疾手快的艾伦接住。但那并不是结束，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晃动声，彷佛前面几节车厢快要被晃拆架了一般。
倾斜的车身导致艾伦和乘务员小姐一同跌倒，头撞到后面的座椅背上。
该死的！他顾不得疼痛，一把扳住座椅，将怀里的女人用力朝自己空着的座位上送了送。
“亚尔林，帮我一把！”
艾伦喊出的瞬间整个人已经被火车巨大的惯性甩出，亚尔林的惊呼在耳边迅速远去。他徒劳地尝试抓住些什么东西，然后没有用。最后可怕的急速后退在持续了近三秒后才终于被两节车厢间的隔板止住（艾伦的后背狠狠砸向一个软物，这给了他个缓冲的机会，让他得空扒住边缘）。
瞬间缓冲挤压的感觉几乎让艾伦窒息，也使他别的感官都变得非常模糊。
嘈杂的轰鸣声和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不断传来。
行李架上的东西因为重力不断下落，数次砸到艾伦身上。
缓了两三秒后，火车前进的势头已经慢慢停下。整个车身倾斜如同下沉中的泰坦尼克号。
只听见有人远远地喊：“老天！前面的火车头冲出轨道了！好像是撞上什么东西了！”
好在大多数人之前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虽然惊慌也并没有出太多乱子。
“艾伦，你还好吗？”亚尔林的声音在耳边忽然响起。
艾伦一扭头看到他放大的脸，吓得大叫一声：“见鬼！”
“艾伦？”
狗屎！耶稣基督！上帝！真是活见鬼了！艾伦心中大叫。
他敢肯定刚才所有的事情不过发生在一分钟之内，而自己距离两人的座位至少滑出一节车厢的长度。在那种程度的混乱中，刚还在座位上好好坐着的亚尔林怎么会这么快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背后？
“你是怎么过来的？”
亚尔林依旧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眨了眨眼：“我一直在这儿啊。”
艾伦瞪着他，心跳得飞快。
如果不是我疯了，就是他疯了。要不就是……他根本不是人。可不是人的话，那还能是什么？美国队长或者闪电侠之类的超级英雄吗？艾伦都忍不住大声嗤笑自己可笑的想象力。
很快，他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把一切归咎于自己刚才事故中的忙乱。毕竟他还有比纠结眼下这个情况更重要的事。
幸而车厢倾斜度并不高，两人抓住座椅一点点往前走。
此时此刻艾伦唯一庆幸的是基斯给自己换的大衣口袋是带拉链的，因此他的钱包手机之类的东西还好好地待在里面。但是行李箱早已不翼而飞。更准确的说法是被火车甩到了不知何处。
“亲爱的各位乘客大家好，我是本次列车的列车长伊森，非常抱歉地通知大家，因突发事故本次列车脱轨于鸡鸣湾附近，距拉勒米站点大约3.2英里。请各位在原位耐心等待，会有车辆统一接驳乘客们抵达拉勒米站点。为您的出行带来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当火车的播报声终于响起，艾伦他们也回到了座位上。
“狗屎！”同车厢内已经有人抱怨起来。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们效率一向低下，想想飞机晚点就知道了！”
“其实离拉勒米市西侧已经很近了，不如我们下车自己走吧，到城里打个车或者坐公共巴士倒一下就ok了……”
身后的三个年轻人已经开始讨论起别的可能性。
艾伦记得行李箱里是有基斯寄给他的婚礼邀请函的。那上头有基斯的手机号码，那是他目前唯一能联系基斯的法子。
“艾伦，他应该是发现问题了，接下来我可能会失踪一阵子，但你要想办法联系上我，好吗？”
不知为何，基斯这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艾伦脑海里。
这句话非常重要。艾伦觉得基斯好像是在试图传递给他一些关键性信息，可是他没琢磨出来那是什么。但那线索应该就在自己身上，或者在自己身边。
他渐渐变得有些焦躁不安，然后等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坐下去的时候，他听见亚尔林的喊声。
“艾伦，你要去哪儿？”
“找行李。”艾伦言简意赅。
亚尔林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紧紧按下：“先别动，我知道行李在哪儿。”
“在哪儿？”艾伦反手抓住他。
“嘘。”亚尔林的声音慢慢变得低不可闻，“有东西过来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悠长的鸣叫声，好似风笛悦耳的低吟。与其说是鸣叫，倒不如说是歌唱。但它似乎并不在车厢里，那歌声远远飘过来，一阵一阵，时断时续。
夜色浓重，月光自透明的车窗洒下，斑驳地落在车厢里。
人们窃窃私语的交谈声逐渐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
这散发着诡异的歌声似是可以吸入人的灵魂，它一点一点蚕食着周围的声音，然后如同冰凉但氧气丰富的海水，下一秒猛然倒灌入艾伦的耳中。
他听见了海浪声，风自树林中翻滚的声音，亘古绵长的鲸之歌，孤独漂泊的歌者之魂。
月光依旧是银白的，艾伦鬼使神差地向外望去。透过车窗，他看到一团纯白的影子。
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但在歌声中，那个影子渐渐朝自己走来，并在银白色的月光中，逐渐雕刻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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