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方家大包前沿阵地，林书浅不停穿梭在战壕里，一颗炮弹落下，她迅捷躲到防空洞中。电话机的线已经拉到洞里面，她摇着电话:“怎么样了？”
此时，三个主力旅已经撤出阵地，只剩下林书浅带着独立26旅殿后撤离。黄家对话筒说道:“参座，弟兄们已经按计划撤出来了！”
炮火声从话筒中传出，林书浅冷静的看着地图:“我知道了，就按先前说的，你们把船准备好，河西口汇合。”
白大银跟在林书浅身边，寸步不离。他左臂已经负伤，此刻正龇牙咧嘴为自己包扎着伤口。林书浅扫了他一眼，把他拉起来说:“大银，一会儿你带上师部特务营的人马先行撤出阵地。”
白大银眨眨眼，猛地摇头:“不行，俺姐说了，叫我保护好你。我不当逃兵，你在哪我就在哪！”
林书浅无奈柔声说:“不是叫你当逃兵。我怕撤退路线不安全，万一有东军伏击就遭殃了。你带着特务营是替部队探探路，我随后就赶去与你汇合。”
白大银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林书浅摸了把他圆滚滚的脑袋:“听话，服从命令。”
他这才点头，带着人轻装撤离，很快便离开阵地。典寅从前头下来:“参座，东军的势头越来越猛了，您应该跟着他一起撤退，要是您不撤……怎么能叫特务营先走呢！”
林书浅笑了笑，对他解释说:“大银并不是你我的部下，充其量也只是个孩子。他没参与过阵地战，更不知道东瀛人的险恶，在这待着太危险了。我把特务营交给他，一来是保护，二来让他放心撤退，不要有后顾之忧。”
典寅皱了皱眉，林书浅却不欲同他再说。她摆摆手，望远镜看向前沿阵地炮火最密集的地方:“咱们还剩多少炮弹?”
典寅只得回她:“仿克虏伯还剩下七发，仿四十一式一发不剩了。”
她抬手指指那火光漫天的位置，冷峻说:“一点钟方向五公里处，黄昏前打出所有炮弹。”
硝烟弥漫，远处炮火声震耳欲聋，白大银正带着特务营的人马快速向前奔走，冲天的火光却让他下意识回头看去。他心里的担忧溢于言表:浅姐不会有事吧？
方家大包阵地上已没有半块好地方。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东军的攻势终于消退下去。林书浅赶紧对典寅说:“让工兵埋雷，大部队休息一个时辰，夜里十二点整撤出方家大包，急行军和他们会师。”
白大银先他们一步赶到河西渡口，黄家见了他，立刻小跑过来，向他身后看去，却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他捏住白大银的肩膀:“什么情况，参座呢?”
白大银挠挠头:“浅姐说路上不安全，叫我带着特务营先给她趟趟路，她们随后就到。”
范杰和赵文京问询也赶过来，听见这话倒吸一口冷气，黄家更是皱紧眉头:“哎呀，你这个呆子！参座哪里是叫你探路，分明是怕你留在她身边有危险！”
白大银愣了愣，可林书浅就是这么同他说的，难道她真的骗了自己?
他抬起头，不安的看向另外两个旅长，想从他们的眼神里确认些什么。很快，他就发现了真相——林书浅果真是个大骗子！
他突然惶惶不安起来，心里的纠结已难以言喻。江澜把他派来保护林书浅，他不是不知道这三个字对江澜来说多有分量，可他还是没完成她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远处阵地，东军的进攻虽然停止，但炮火依然袭扰着刚刚休息下的独立二十六旅官兵。一颗炮弹不偏不倚落在指挥部正东侧，立刻将那座摇摇欲坠的小木屋炸的塌陷，嘭的一声落在林书浅头上身上。
鲜血很快染红军装，压在她身下的地图叫这血迹一染，也有些辨认不出字迹了。典寅和宋冷被那炮声惊醒，皆大迈着步子冲到指挥部跟前，不停扒落林书浅身上的砖瓦木屑:“参座！参座！”
几块带血的木屑被扒落出来，典寅的眼眶阵阵发红，手下动作愈发疯狂:“参座！”
一个趴着的人影终于被他们合力找到。宋冷小心翼翼将人翻过来，林书浅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边血迹一路滴落到军装里衬上。
她的手有点抖，出口的话却依然冷静:“典寅，我们等不到十二点了，参座还有气，赶紧抬上她，命令全旅撤退！”
她的话铿锵有力，典寅看着已经被抬到担架上的林书浅，心里突突突跳个不停:“工兵，地雷埋完了吗？”
……没有回答。
典寅低声怒吼着:“工兵呢！?”
远处这才急急跑来一个人影，“全埋完了，就等小鬼子明天早上过来。”工兵营营长恶狠狠说道。
典寅点了头，看了眼宋冷，命令道:“一团二团先行撤退，三团留一个营殿后，大家加把劲，急行军，明早之前务必赶到河西渡口。”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军医已简单给林书浅包扎一番，这才堪堪止住鲜血。宋冷将他留在林的身边，自己也是寸步不离:“出发！”
天微微破晓的时候，枯坐等了一夜的白大银嘴角泛起点点胡茬。远处终于隐约见了人影，他大喜站起身，动了动已麻木的腿，快跑几步冲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个躺着人的担架。
他心头突突的跳，好像已预感到什么是的，颤抖着看向眼底猩红的宋冷，嘴唇翕动:“担架上……”
宋冷一把将他推开:“黄旅长！黄旅长呢？”
黄家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他一眼看见担架:“这是……?”
宋冷焦急道:“参座受伤了，赶紧腾出船来，我现在就要带她过河！”
黄家一惊，此时身后却传来响动，他分神看过去，白大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
“完了……”
黄家咬牙切齿，却没工夫搭理他，赶紧找来条船，送林书浅和宋冷过了岸。
那头的江澜还守在张自忠帐篷里，突的听见远处一阵兵荒马乱，她烦躁的皱起眉，一下将帐篷扯开，大迈步走了出去。
正欲发作之时，几个熟悉的身影却拉回她的理智，她不悦的对那些士兵道:“这么急急忙忙的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死了亲娘呢！”
士兵们听见这声音，皆愣在原地，红了双眼。回过头来，他们一齐冲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衣服:“师座！参座她……”
江澜懵了一瞬，急道：“书浅?她怎么了？”
士兵们没说话，哭哭啼啼的。饶是江澜再愚钝，这时也反应过来不对了。她瞳孔一缩，心急如焚冲进医护兵的帐篷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朝思暮想的林书浅此刻正仰躺在简易手术台上。惨白的脸没有半分血色。
江澜的视线急切扫过去，她仍穿着军装衬衫，绿色的外衣搭在一旁椅子扶手上，暗沉沉洇满血迹。原本洁白的衬衣此刻遍布灰尘和血渍，看起来狼狈极了。
林书浅的身体随着医生的动作轻微摇摆，她漏在外面的手指尖还在滴着血，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空间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重锤，狠狠地敲进江澜的心底，让她的心瞬间揪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江澜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林书浅，眼中满是惊惧与心疼。
她翕动的嘴唇轻又缓的张开，半响儿却也没甚么动静。帐篷里只有几个医生和宋冷，江澜飞速扫了一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心翻出根细小的针管来，一瓶药剂推进林书浅的身体里，不一会儿她面色便有了好转。
手术终于结束，白大银他们也赶了过来，他已听说林书浅没有大碍，心中却愧怍难当，怎么也不肯去见她。
江澜替林书浅掖了掖被子，缓步走出去，白大银正坐在不远处一个小山丘旁，背对着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腿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澜走到他身边坐下，白大银的头更低了，快要埋进腿里，他一言不发，好一会儿才闷闷憋出来一句:“对不起。”
江澜没接话，她掏了掏兜，从里头摸出一块奶糖递给他:“喏。”
白大银瑟缩着抬起头，把糖塞到嘴里，含糊不清说:“我以为……你会骂我。”
她哑然摇摇头，揉了揉他的肩:“吃了糖就去睡会儿吧，你也许久没睡好了。”
白大银没动:“我不困。”
江澜当然知道他的想法，她叹了口气:“睡吧，书浅醒了我喊你。”
又一夜过去，晨光一丝丝照进帐篷的时候，林书浅眼睫微动，而后缓缓睁开。江澜正趴在她床前，不长不短的头发散落在床边，她呼吸长而缓，看样子睡得平稳。
林书浅轻轻抬起手，手指柔放到她脸上，细细描摹起她的面容来。晕倒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有父母，有哥哥，有国家的未来，还有……还有爱人。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在自己心头占了如此重的分量。细水流长，那些源远的过去早已聚集成江河湖泊，山川草色，沉进她的心头。
林书浅笑了笑，侧过身去，缓缓闭上眼，一个清浅的吻便落在江澜额头。
……
“书，书浅。”
见江澜醒过来，林书浅有些害羞的把头缩了回去。她脸上浮现出一点红霞。江澜哑然失笑，心头却多了几分雀跃，见林书浅已无大碍，她玩笑说:“原来书浅喜欢趁我睡着偷偷……”
林书浅的手抚上她的唇，打断她即将开口的话。江澜眼角都带上笑意，她握住林书浅的手:“你再躺会儿，我去给你打盆水洗洗。”
再次走进帐篷，江澜将水放到凳子上，把毛巾打湿，便要为林书浅解衣服。
林书浅愣了愣，随后赶紧接过毛巾，嘶哑着嗓子小声说:“你……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看着面前脸红到脖颈的爱人，江澜忍着笑:“好，衣服给你放到床上了，我到门口去，有事喊我。”
兴许是那药剂的效果，已有了些力气的林书浅重新换上军装，慢慢走出帐外，江澜正在门口站着，见状赶紧扶住她，柔声问道:“不好好躺着，怎么出来了？”
林书浅没回她。再次站在阳光下，她心里一阵后怕，扭头看向江澜，她突然扯了扯她上衣下摆，低低的声音中还带着庆幸:“差一点……差一点就看不到你了。还好……”
江澜的心骤然一缩，而后飞速下坠。她反拉住林书浅的手，将她揉进自己怀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书浅，只要我还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对不起大家，现在好忙好忙[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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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死生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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