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将地上的讯玉捡起来,拭净灰尘揣进胸前的衣襟里。借着低头的动作狠狠闭了下眼睛,将心底最后那点希冀彻底掩埋。
再抬头,眼神重归清明:
“我想,我应该知道点什么。”
进展到此,牵扯出合欢宗,她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
沿着崎岖的泥路一直走,踏过枯枝,越过泥潭,盘来绕去,来到一院土房子前。
院里有个满头银霜的老妇人,正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快看,是村民!我们跟她打听打听!”
—
张婶从未出过村庄,她很老了,老得腿脚无力,儿子说要带她出去过好日子,她不愿意,同村与她差不多年纪的老家伙都离开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院里,望着天空发呆。
幼年时她坐在这目送父母带弟弟一去不返。
青年时她坐在这目送最好的伙伴外出谋生。
中年时她躺在这亲眼看到天上飞来腾云驾雾的神仙。
那年闹了旱灾,全村颗粒无收,人们纷纷离开村庄,她饿的头昏脑花腿脚无力,心说死也要死在这片土地。
弥留之际,她迷迷糊糊看见天边几个白影腾云驾雾的飞来,是神仙。
神仙给了将死的她许多粮食,还和她说话,为她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最重要的是,把她救活了。
从那以后,张婶爱上了眺望天空。
她深爱这片土地,也始终相信,梧桐树会保佑最忠诚的村民。
人生匆匆八十载,梧桐树真的保佑了她一辈子。如今她已至暮年,要说此生唯一的遗憾,还是没能见到‘祂’最后一面。
如果此时此刻,天上能再飞来腾云驾雾的神仙,能实现这个愿望,那才真是死而无憾了……
张婶晒着太阳打瞌睡,迷糊中看见院外突然从天而降几个白点,她眯着眼睛使劲瞧,白点在移动,在眼前逐渐放大,从模糊小点变成人影,随着距离拉近愈发清晰。
这梧桐村,已经开始多久没有外人来过了……?
愣神间,樊樱一行人已至院前。
徐念茗温柔笑道:“老人家,我们可以进来吗?”
措不及防听见人声,张婶有些恍惚,撑开层层叠叠耷拉着的眼皮,将面前几人仔细打量了一遍,颤巍巍地伸出手:
一、二、三、四、五……神仙听到她的祈祷显灵了,竟足有五个之数!
上苍庇佑,上苍庇佑!
她双手合十,颤巍巍地拜下去,嘴里止不住的念叨:“神仙下凡了,老身见过神仙,见过仙女,神仙下凡了……”
“老人家快起来,我们不是神仙。”
“你们……你们就是神仙,我见过的,你们和神仙一模一样!”
徐念茗想拉起老人,岂料老人比想象中还要固执,她几番用力无果,求助般的望向其余几人。
看到樊樱时,她主动避开目光。
倒是宣云墨瞧出老人有心结,应下神仙言论。
他上前抱起老人放回椅子,道:“老人家,我们今天下凡来,是想向你打听点事。”
“仙人发话,老身定知无不言。”
“近来村中有没有听说什么怪事,或者很早之前有没有?”
“怪事啊……”张婶摩挲着衣服,“我想想,还真有几件。”
“约莫三年前,李二狗家的小儿子,不知染了什么怪病,突然莫名其妙的一睡不醒啦。各路郎中都来看过,可谁也瞧不出病来,时间一长,大家纷纷猜测,小孩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邪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你们今天便是为此事而来的吗?”
宣云墨诱导道:“我们会去看看,还有吗?”
“还有……宋志家的闺女,不小心掉进河里,从河里捞上来就疯了,说她爸妈都不是人是怪物,还经常颠三倒四说一样的话,什么‘又回来了啊’‘重来一次’‘不想让她走啊’之类的话,对了对了,还说有人想杀她。”
樊樱与沧泽对视一眼,这条与任务介绍基本吻合,很可能他们就是源头。
“好,我们记下了。”
“您有在村中听到过什么关于‘诅咒’或者‘神鬼’一类的谣言吗?”樊樱道。
此话一出,刚还十分健谈的老人突然陷入沉默,目光在她脸上久久停留。
正当诸人以为说错话时,张婶悠悠叹了口气,再开口,比起刚才,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深沉:
“‘诅咒’没有,‘神仙’我们村倒是出过一个。”
“该从哪里说起呢……我小时候,被托付在亲戚家里,亲戚不怎么喜欢我;她父母早亡,村里说是她克的,是灾星。”
“两个情况相似的小女孩碰到一起,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于是我们同吃同睡,无话不谈,视彼此为知己,可随着年龄增长……”
随着年龄增长,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她聪明、漂亮、热情,向往自由,天不怕地不怕,仿佛世间所有的偏爱与好运都围绕着她。
她喜欢冒险,喜欢结交新朋友,我们隔壁村,乃至城镇,都知道她的名号……而我只喜欢安定,我清楚的知道她的终点远不止此,她是自由的鸟,应该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没过多久,她在外面真的闯出了名堂,有个什么宗门的长老要收她做亲传弟子,那天晚上,她来找我,想带我一起离开,去过更好的生活。
我拒绝了……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爱我的家人。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替我寻了村头一户亲事。等找到我的时候,我已怀有三个月身孕。
我们产生分歧,爆发了有生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那一晚她抱着我哭了好久,哭到我们沉沉睡去,醒来时,她已经离开了。
再后来听说她得到很好的机缘拜入仙家,住在天宫里做神仙去了,我们没再见过面。
说到此处,老人几欲哽咽。
“然后呢?”
“没了。”
“她没回来过吗?”
张婶浑浊的眼珠颤了颤,似乎陷入某些回忆,半晌,深深叹了口气:“没有。”
“您别太难过,她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路,我们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徐念茗安慰道。
摇椅上佝偻的身影怔愣片刻,如梦初醒般点头:“是啊……是啊,真为她高兴。”
面上的皱纹层层笑开,却是笑眼噙了泪花。
“……好姑娘,你们同是神仙,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您且说与我这位朋友姓甚名谁,我留心着。”
“她叫……”张婶喃喃,深埋在心底的名字呼之欲出。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这个神秘的‘她’。
唯有……
沧泽眼神微动,下意识追逐某人神情。
在他的视角看,事关樊樱师姐,她一定是最关心后续的。
线索浮出水面是好事,可她看起来并不乐观。
“……算了,莫要打扰到她的安稳。”
几番沉默,几番欲言又止,所有挣扎皆被对向收入眼中。
樊樱了然。
“您说的这个‘朋友’,可是姓明,单名一娆字?”
张婶猛地坐直身子,哆哆嗦嗦的伸手指向她,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
“樊樱,莫造口业!”沧泽猛然意识到什么。
迟了。
就在他阻拦的瞬间,她已一字一顿,近乎残忍的开口:“我认识她,她过得很差。”
万籁俱寂。
老人脱力跌回椅子,佝偻着腰背,苍白的头发半掩遮着底下沧桑的脸庞。
那一刹那,她脸上的皱纹忽然增多了,本就灰败的脸色愈发疲惫憔悴,两鬓斑白格外刺眼。
“……你们走吧,我累了。”
说罢,张婶背过身,不再言语。
“老人家,樊樱师妹,有话好好说,怎么了这是?”刚才不是还和和睦睦的吗,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宣颂宁一个头两个大,男人独有的第六感告诉他,俩人谁也没完全说实话。
这里绝对有事,绝对!
“她什么都不知道。”樊樱有点累了,“走吧,去宋志家看看他闺女。”
她利落转身,徒留身后宣颂宁崩溃咆哮:“可我们并不知道他家在哪啊!”
张婶家在村口,要想最快进到梧桐村里,还需要走长长长长一条路。
而此刻,通往村内必经之路上,骤然出现一位不速之客,以剑锋逼停樊樱向前的步伐。
“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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