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袛寺所在的山，山势较高，云雾缭绕，置于顶端不可见山脚，雾气水汽较重。所以即使是小土堆，依旧泥泞难挖。
正在后山位置，借着月色，姜至手持已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瓦片刨土，另外一只手辅助着伸手挖去。
手指尖早已泥泞不堪，刚才那活死人咬到的伤口还未愈合又崩开了，泥土糊在上面使得伤口发痒难耐，可她依旧认真快速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小和尚的魂魄越来越虚弱了，若隐若现。
“你可以的，你要坚持住。”姜至一遍遍地对小和尚说道。
直至终于，她的指尖触及到了一个不同于泥土一样的东西!
姜至眼睛一亮，她收起手上的力度，横向拂开泥土的位置，逐渐地一个人形漏了出来，她看到了小和尚青白得异常的脸，黑色纹路已经从脸颊爬满至头顶位置，腐烂的皮肤如同破碎的瓷娃娃一样残缺。在姜至看不见的地方，月光甚至能透过残缺的位置看向内部，整个身躯基本上接近空壳。
可她欣喜的表情还没浮现，笑容却突然止住了……
一股酸涩的挫败感，还是蹲太久脚麻了……突然让姜至一下子坐了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
姜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土坑，确实已经找到了小和尚。可是……他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已经缺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怎么会。”
小和尚魂出之时就是他当时的模样，那会根本没有断腿的，这怎么可能。
而自小和尚看到自己的躯体的时候，躯体与魂魄的共鸣此时已经构成了连接的隧道般，小和尚的魂魄已经被吸附了回这躯残缺的躯体。
“唔……我……我好疼……我好疼啊。”
小和尚缓缓地挣开眼睛，眼睛中压根已无了生气，只是本能地叫喊着，这种疼痛不知道从何而来。因为此时姜至才发现，这躯体已被啃食殆尽，内脏全无……至今能存活着全靠这活死人蛊。
正是这蛊，让整个身躯依旧破败成这样依旧充斥着最后一点生机，在等待着魂魄的回归。
蛊所练造的，异于常人，在生死边缘中徘徊的活死人，与生无望，离死不远。
姜至听着这叫喊声，内心如同被蹂躏般生疼得难受。经过这短短几天，小和尚这个呆呆的却乖巧得令人心疼的孩子逐渐占入了她的心房，一时间她都无措了起来。
她伸手，打算激发一波妖气给他疗伤。可惜，低估了这是破碎镂空的躯体，再也无法承受过多的力量……姜至只渡了一点点妖力，足以致命，这会身体崩坏的声音逐渐传来。
这下子让姜至马上停下手来……
“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好受些……”姜至历练人间这么久，第一次后悔自己没学些偏门诡术能起死回生，或者起死人肉白骨。
她救不了他，他撑不了多久了。
“别哭了……姐姐……我没事。”小和尚和以前一样，伸出残破的手臂，上面甚至还有蛇留下的咬痕。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姜至的头。
他还记得……姜至没想到。
一般魂体离体，归魂后，会记不得离魂之事……但是这动作，与熟稔孺慕的眼神是隐藏不了的。
姜至眼睛酸涩赶忙抬头，难忍流下一滴泪，她隐忍闭眼……等她重新睁眼之时，眼中泛着通红。
伤害他的人，是谁？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我可以看你的记忆吗？我会替你报仇，并且会完成你的心愿，带你去轮回。”
“你已经实现了……我没有心愿了，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人……谢谢你，谢谢你。”
“我好像又看到妈妈了。”
小和尚吃痛着说着，一字一句的认真让姜至愣住了。小和尚的手连接这她的头，基本上不需要多少力气。姜至就能探查到了小和尚的全部记忆。
对的，小和尚只活了五年，痛苦的五年。
从记事以来，小和尚只有无限的痛苦，一个陌生俊美妖冶的男人，他的双目下有着两个特殊的符号，奇怪诡异的花纹看上去如同有四只眼睛一样。
“瑶瑶乖，你再坚持一下……你看你姐姐童童，她在外面等你呢。”
“可是……我好疼啊……好疼。”
“瑶瑶你加油，活下去，我们就可以出去玩了。”另一个浑身满身伤痕的小女孩童童攀在缸的边缘看着她，有一只毒虫趁机窜逃，一口啃咬在小女孩手臂上，血痕溢出，可下一秒毒虫则宛如吃了炸弹一般原地崩开爆浆了小女孩一脸。
小女孩习惯地木着脸擦了擦，不介意地继续给缸里面奋斗的人加油打气。
瑶瑶……
瑶瑶？
姜至不可置信……瑶瑶二字听着耳熟，他……不对，她？是李莲心的孩子？
小和尚从来就不是男孩子，而是女孩子？也是当年【连环孕妇剖腹抛尸案】最后一位幸存者，李莲心的孩子瑶瑶，她所佩戴的平安锁正是她女儿的名字。
从瑶瑶她的视角，此时她宛如泡在缸中，只是周围全是快淹没头顶的各种毒虫蛇蚁……都说不知者无畏，自打她有意识以来，她都是以毒虫蛇蚁为伍，毒虫攻击其全身到逐渐同化融为一体。不断地，她的身体在伤害与愈合之间逐渐变强。
她麻木了，从身到心。最后甚至于毒物同行同住。
她的躯干逐渐强壮起来。但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她快要被各种毒物掏空了躯干。只有全部碾碎重新组合修复，才是真正的蛊。
“姐姐……”
在瑶瑶的记忆里，姐姐只比她年长一点，总照顾她，在没有泡虫澡的时候会带她在寺里疯玩。
“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瑶瑶总能看到姐姐，用着她看不懂的眼神看她，有时候决绝有时候犹豫，像个小大人。快五岁的她依旧看不懂。
随着后面的时光，她们泡虫澡的频率越来越低了，甚至那四只眼的男人也开始对她们好了起来。
给她们养伤，给她们买新衣服，带她们去做头发。只是，当她去做头发的时候，不知道姐姐和发型师说了什么，特地还给她剃了个光头。
她还难过了很久，四只眼的男人第一次对姐姐动了手。他眼神中的暴虐之气，吓得她瑟瑟发抖也要挡在姐姐面前。
“很好，那第一个由你来。”
四只眼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尖牙和她之前泡虫澡见到的大瘤子头蛇一模一样。
直到后来，她最后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姐姐躺在了奇怪的台子上面，她的腹部肿胀得跟平日里见到的寺中上香的孕妇一样。
姐姐说过，她们都怀孕了……肚子里的女娃就是下一个我们，如果我们都失败的话。
那姐姐也怀孕了？
瑶瑶上前摸了摸姐姐的肚子，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呼吸……没有了呼吸。
等她有意识“看到”的时候，她的躯干已经被姐姐一分为二。
硬生生地将她切成了两半。
瑶瑶从来没有见过，姐姐这般模样，她的眼睛发红根本不像是原来那个即使木着脸，也要带她到处去玩，甚至逃出去的姐姐。
“……快逃……快逃……瑶瑶。”姐姐的眼神发生了变化，狰狞着青筋暴起，她控制不住自己，发红的眼睛流下了血泪。
瑶瑶也很想逃……但是瑶瑶没有腿了。
她只能“看着”自己那分开两半的身躯，而姐姐正在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
姐姐可以带瑶瑶走吗？
在意识消散之际……她“听到”了四只眼的男人传来的怒吼之声，可惜后面她再也听不到了。
“妈的，该死的，你一下子毁了我两个壳子，复活……”
……
“我已经见到妈妈了，姐姐说每个人都有妈妈……别人有，我也有……”瑶瑶望着天，回忆起妈妈那会在墓地寻找她的样子。
妈妈很好看，虽然和她一样不爱干净，不穿鞋乱跑。
后面，她也看到爸爸了，虽然爸爸看着比妈妈老许多。
她也看到了姐姐，可惜姐姐……终究回不来了。
瑶瑶噙着泪，好疼啊姐姐，我以前喊疼的时候，你都会握着我的手来安慰我……
可是现在我都在喊疼，你怎么还不回来。
“好疼啊……姐姐别走。”
瑶瑶瞧着那月亮，明亮又柔和，微风轻拂，是不是睡着了就不疼了……缓缓地，她的眼睛逐渐涣散开来。
姜至低着头，单手紧紧握着瑶瑶放在她头上的头，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无能为力，生离死别唯有死别让她最为难以释怀，她无法拯救这个即将逝去的生命。
“我……以后，还能有……一头像姐姐一样好看的头发吗？”
姜至强忍悲伤，笑了起来：“肯定可以，我做假发嘎嘎强，你要的款式我都会。”
“和姐姐一样就行，那你……能帮我……找回姐姐吗？”
“好。”姜至回想起那小女孩之前宛如野兽一样的神色，早已灭绝人性。只能抓回来试试看了。
“谢……谢你。”说罢，瑶瑶勾起了一抹笑容，姜至能感觉到她紧握的手臂已经缓缓失去了力气……
随后，一个没有了腿的残魂从地上残缺的身体里冒了出来……
姜至阖了阖眼，哑声道：
“走吧，我们去找你姐姐。然后送你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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