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先胡乱发了一些骑车时的个人想法，随后进入正题：
“有些话刚刚来不及说，决定发微信给你。和你在一起相处挺开心的，我很喜欢你开朗阳光的性格，感觉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所以就想着问问你有没有对象。我挺喜欢你的，不知道你对我感觉怎么样，不好意思，我有点直接，没有吓到你吧[捂脸]”
见亓官皎没有回复，他又发道：
“我是有点直接了，但是我觉得直接点还是比磨磨唧唧强，我是挺喜欢的你的，我只是表达了一下我的情感，感情这东西相互的，不能勉强，我们做不成恋人也可以做朋友呀，所以我们还是可以一起骑车的的吧[捂脸]”
对方还在发消息，其中的错别字可以看出删删改改。亓官皎叹一口气。其实有的时候她感觉这些男生也很可怜，但这个时候如果心软，男生又会觉得有希望，到时候又是一地鸡毛。
于是，亓官皎只是道：“我感觉我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对方不回复了。
亓官皎把自己凌乱的头发重新扎起一个低马尾，一边喝电解质水一边瘫在宿舍椅子上，感觉累得慌。
徐书凤坐在她的斜对角，一边看综艺一边啃黄瓜。她今天穿了一件方领白色背心，配黑色瑜伽裤，脑袋上豹纹的鲨鱼夹将头发盘成一个扫帚尾巴。见亓官皎长吁一口气，徐书凤扭过头问：“要不要吃，水果黄瓜？”
宿舍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摇，宿舍里回荡着一股旋转的风声。亓官皎对着徐书凤摇摇头，看一眼宿舍的浴室门，一边咕嘟咕嘟喝水，一边擦汗，问道：“陆欣在里面洗澡吗？”
宿舍一共四个人，眼下只有徐书凤一个人在，但陆欣桌上的台灯亮着。她是一个一贯保持整洁的人，洗澡后要用的护肤品正一个一个整齐地列在桌子上，化妆镜放在一旁，底座上压着一条护手霜。
“嗯，她今天洗头，估计出来还要好一会儿呢。”徐书凤把递出去的水果黄瓜塞进嘴里道，“你咋了，刚骑车回来？这么累？”
“骑车倒是不累，就是遇见一个挺奇怪的男生，上来就问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真感觉有点冒昧。”
亓官皎甚至没有记住刚刚那个黑色马赛克的名字，打开手机准备看一下微信：“我把他拒绝了，然后他发小作文来，我又拒绝了。”
“真的？！”闻言，徐书凤“蹭”一下站起来，好奇地弯腰凑过来瞧。她像是也刚刚运动完不久，脑袋抵到屏幕旁边时散发出一股汗津津的热气。
亓官皎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徐书凤突然一声大叫，铜鼓般炸起来的声音几乎要把亓官皎的耳朵震聋了——
“是这个人？！”
“啊？”亓官皎茫然回头道，“什么？”
“居然是这个人？”徐书凤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看了几秒手机后，突然直起身、闭上眼睛扶住额头，“你知道我喜欢打羽毛球双打嘛！又不是每次都能约到你，我就加了一个羽毛球群。然后这个人好像比较空，我就经常和他一起打球，一周得有两三次。”
她回忆着、回忆着，竟然大笑起来，脑袋后面的扫帚尾巴一抖一抖的：“结果，有一次他约我打球，我说不行，他问为什么，我说我男朋友来了。”
“然后他很惊讶，问我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我有男朋友，我说我们不就打个球，我男朋友又没来一起打，难道我还要见人就说我有一个男朋友？”
又看一眼亓官皎手机里的名字，徐书凤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结果我和他说了自己有对象的事情后，这人再也没有来找我打过球——好像就在上周？”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翻了翻微信聊天记录：“上周五！”
她又凑过来看亓官皎的手机界面，哈哈大笑。
“这人换战场的速度也太快了！我看看他说了什么，‘和你在一起相处挺开心的’。你们不是没咋见过面吗？哈哈哈哈哈这个一起相处是怎么回事？说一见钟情还靠谱点，就是有点肉麻。但他才刚问完我有没有男朋友啊？！”
徐书凤有一个男朋友，两人虽然是异地恋但是感情很稳定。每个假期，两人轮流去对方的城市。
之前亓官皎见过对方，一个容貌不算好看、但足够端正且笑容温和的男生。彼时所有女生站在六楼的阳台上看他，而男生站在路灯下，抬起头，对着自己的女朋友还有她的舍友摆摆手。
徐书凤搓搓自己的胳膊，笑得浑身都在抖，脑袋上的扫帚尾巴在空中辛勤工作。
亓官皎没说话，看一眼手机，想起那个黑色的马赛克，几息后忍不住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被她们撞个正着？这个人也实在果决，一个不行就立刻换下一个。
“这家伙……哈哈哈，是在广撒网哈哈哈捞大鱼吧？”徐书凤一边笑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软倒在自己的椅子上。
“见人就问能不能当自己的女朋友？如果有人答应就是他赚到了。我看看，他说什么了……‘我觉得直接点还是比磨磨唧唧强’，哈哈哈哈哈他确实很直接，毕竟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他可等不了，他必须快点要答复。”
亓官皎跟着徐书凤一边笑一边扶住额头，在自己的椅子上晃着腿转来转去。
徐书凤道：“真着急啊，我感觉现在的男生都很着急。其实他们不是喜欢你，他们只是喜欢自己有一个女朋友，但这个女朋友是谁不重要。”
“所以这不是爱吧？爱不是独一无二的吗？”亓官皎笑了一下，接过话，“是爱不是适合……”
“现在社会很少有爱啦！不要要求太高啦！现代社会连合适都很难得！”徐书凤又开始吃黄瓜，咔嚓咔嚓，发出清脆的声音。
亓官皎又笑了。
今天的夜色很漂亮。从阳台上望出去，可以看到弯弯的月亮像是天空之神微微眯起来的笑眼。城市里已经少见的星星如同萤火闪烁，像丝绸般柔软的云如同一片雾飘荡在空中。
“因为爱需要一点点不受理智控制的冲动，但大家都在权衡利弊吧。”亓官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笑眯眯道：
“如果想要寻找‘爱’，不如去书里找吧。正是因为‘爱’在现实中几乎不存在，所以人们拼命用语言和文字歌颂它。”
“现实中的人们正在理性判断。身高、长相、家庭条件、工作、学历、收入、性格……各个方面都要打分，通过分数找到合适自己的对象。如果自己的总分高，也想要找总分高的；如果自己这一方面分数低，就想要找这个方面分数高的互补。”
亓官皎道：“所以人变成了商品，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而是一个有各项数值的商品。”
亓官皎很少在宿舍里说这些话，但今天她实在太想表达一些什么东西了。
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想得很明白，但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迷茫得要命。
现代人只拥有很少的时间去思考一些东西，大多数人都在随波逐流，你和他们谈论这些，反倒被说是“何不食肉糜”。
徐书凤似乎也是宿舍里唯一会听她讲这些东西的人了。
“人们通过分数判断是否合适。但分数的高低又是如何得知的呢？通过比较——通过与他人比较，判断是否拥有一个好工作、判断是否拥有一个好收入、判断是否拥有一个好家境……于是，竞争会持续一辈子。因为一旦你在比较中落入下风，你的分数就会变低。”
“一旦你的分数低到你的伴侣无法忍受，你们便不再‘合适’了，分开也理所当然。因为对方爱的不是这个独一无二的你，而是一个十分合适的‘人’。”
亓官皎走到宿舍的阳台上，垂头向宿舍楼下的街道看去。那里有一盏散发着昏暗白光的路灯，无数小小的虫蚁向着那里飞蛾扑火，直到路灯的脚下已叠起一层厚厚的虫尸。
一对情侣牵着手，走过层层叠叠一辆挨着一辆的自行车、电瓶车，在路灯底下唯美而温情地拥抱。
亓官皎静静道：
“于是，在这个时代，谈论爱反而可耻。因为这是一个‘分数’称王的世界，所有寻找合适商品的人都会嘲笑寻找爱的人，笑你太天真、太单纯、太幼稚，因为只有‘分数’才是实打实的。”
“事实上——现代社会，不只是找对象的时候这样寻找合适的人，所有人都这样看人。”亓官皎眨眨眼睛，“人们拿着打分表，判断一个商品的价值。于是，分数低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抬不起头。”
“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他们最终不是走向自我毁灭，便是试图毁灭别人。患抑郁症和焦躁症的人那么多，其实——”
“——哎呀！知道啦！学霸！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利于行动。”亓官皎还想继续说，但徐书凤笑呵呵地打断她，递过来一颗小番茄：
“知道你成绩好，大晚上还和我谈这么深沉的东西！想我晚上睡不好是不是？你这家伙，黄瓜不吃，小番茄吃吗？这个很甜哟！”
亓官皎一愣，歪了歪头，嘟起嘴，不满地看向徐书凤。
徐书凤眨巴眨巴眼睛，举起自己的碗，里面有整整一碗小番茄，正散发出一种甜美的红光。
“给我两颗！”亓官皎反应过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幽怨地看一眼徐书凤，也不客气，蹭到徐书凤的书桌前，一把抓住对方碗里的小番茄，把两颗红彤彤的果子丢进嘴巴。
酸甜的汁水从饱满的果实里迸溅出来，清香灌满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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