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芒五岁时，家里终于停止吵架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不见了，钟芒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去多久，她只是乖乖地牵着姐姐的手，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和妈妈一起回到外婆家，重新和妈妈睡在熟悉的床上。从幼儿园回来，忙着做饭的外婆会给她看电视，比起那些色彩斑斓的动画片，钟芒更喜欢看西游记，那只无所不能的猴子看起来好厉害。
姐姐一周只能见到一次，外婆说她上高中了，马上面临考大学，那是决定一辈子的事。大姨为了她中午能多睡一会觉办了寄宿，只有在周末才回来，每次回来丢下书包就呼呼大睡，钟芒总是蹑手蹑脚地跑到那间小卧室，趴在床沿把下巴搁在两手之上，耐心等待姐姐醒过来，她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一些，以前趴不到的地方，现在刚刚好。一辈子有多长呢？有没有等待姐姐睡醒那么久？
“小七，去看球吗？”待姐姐睡饱，还差一点才到晚饭时间，这是钟芒最爱听到的一句话。
捣蒜般点头，把手飞快塞进姐姐的手里，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甩着手走到那间日益熟悉灯火通明的球馆。钟芒依然隔着玻璃看球，每个周六钟芒的掌纹都会牢牢印在那两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姐姐从来不会趴上去，玻璃窗的倒影里她总是安静地背着手站在旁边，麻花辫垂着，透出一丝浅浅的黄。“好厉害！”偶尔的异口同声，一大一小两个人扭头相视一笑。来的次数多了，球馆的教练在间歇时出来询问过，五岁，哦，小了点，不过也可以考虑入门，小朋友的个头不小，早学也可以的。
“你是她的？”
“姐姐”
“哦，学习还是要监护人同意的，”教练伸手想摸摸钟芒的头，小不点一溜烟就缩到了姐姐的身后，停在半空中的手只摸到尴尬，“小朋友，喜欢乒乓球的话，回家问问爸爸妈妈要不要来学啊，在家找球拍练习下颠球也挺好的。”姐姐客气寒暄着，伸手牵着提前回家。
“姐姐？”牵手回家的路上钟芒低着头，有些挣扎。
“嗯？”渐渐长高的头顶支丫着依旧不怎么听话的头发，黑黑亮亮的。
“陪我看球会影响你读书吗？”
“不会啊，这是难得的每周时刻。”
“是什么？”支丫的头发一偏，变成了疑惑的一双大眼睛，黑黑亮亮的。
“是每个星期难得不用想功课、读书、成绩，难得能松口气的时间啊。”迎着金光闪闪的夕阳，姐姐的笑容带着她特有的雪白肤色，闪闪发亮，远处的云朵跟着镶上了一圈金边，“是小七和我专属的每周时刻。”
“嗯！”
“小七，”这一次姐姐的语气和自己刚才叫她的有一点点像，“你想要学球吗？”
“我可以吗？”教练刚刚说自己还太小。“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姐姐这么大啊，是青少年！”
“你想吗？”
“想~”拖长了的尾音，透露着难得的撒娇语气。
“好像没有那么想。”姐姐的嘴瘪了起来。
“想！”为了加足气势，钟芒咬了咬牙，使劲捏了捏拳头，把姐姐雪白的手掌都捏红了。
“那……回家给你先找个球拍颠球吧，如果哪天你可以颠20个了，我问你爸爸妈妈送你去学？”
“好！”已经进了小区，钟芒开心地撒开手跳起来，用在幼儿园里学会的兔子跳，一颠一颠地往前跑起来。从此钟芒放学以后多了一项任务，和小小的乒乓球较劲。颠球看姐姐做起来容易，自己做时却总是急得满头大汗，它不仅在球拍上不听话，连落到地上也不听话，每每捡球把客厅里的地板蹭得干干净净。
青少年，肖舒觉得这是个好听的称号，少年是什么模样？肖舒想了想，是小不点的模样。
五月，是濠州吃芒果的季节，全家都喜爱这份水果，还没有进家门，肖舒就闻到了浓浓的芒果气味，餐厅的水果盘里放着圆滚滚金黄色的芒果，只在尖头还留着一丝青涩，忍不住拿起来猛吸了两口，恰好被刚出厨房的外婆取笑，切好的芒果抬到桌上，散发着诱人的气味，让人忽略了客厅发出乒乒乓乓的颠球声。
“小七，吃芒果吗？”
“12，13，14……啊呀，都怪姐姐和我说话！”落地的乒乓球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弧线，停在了电视机面前。
“我来试试~”肖舒丢下果盘，抢过钟芒手里的球拍颠起来。10，11，12，13……第17个，乒乓球朝着钟芒的小脑袋飞奔过去，在眼前急速变大的橙黄色球体吓得钟芒紧闭着双眼，赶忙低头转手，球擦着她的耳边飞了过去，但俯身反转的小不点还是失去了平衡，啪唧摔坐在地板上。
“哈哈哈哈，小七反应挺快的。”肖舒笑弯了腰，球打呆子，体育老师在篮球课上说过，肖舒从来都是那个面对飞来的球手忙脚乱的人，看着小七这模样忘记了自己的丢丑时刻。
“哼！姐姐就比我多颠了三个！还好意思笑我！”被她一提醒，肖舒回过神来，20个球对5岁的小朋友来说，会不会有点太难了，她第一次用这球拍，感觉很难掌握，薄薄的胶皮只剩下底板的弹性，能打10个都不容易，还不如学校里上课那些。外婆招呼吃芒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肖舒扶起小不点，看着电视一阵恶狼扑食。
广告刚刚播完，镜头切进了一个巨大的蓝色场地，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球员仰着下巴走进球场，肖舒转头看了一眼小不点，学着电视里的人扬起下巴，嗯，挺像的，臭屁的模样。熟悉的下巴上出现一排小小的红点。
“小七？转过来给我看看。”
“嗯？”下巴被捏了过来，眼睛还努力朝着电视机的方向。
“这是怎么了，怎么起红疹子了？外婆！”肖舒的大声喊叫起来，着急的样子迫使厨房里的人快步走来。
坐在医院看诊床上的钟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姐姐牵着手，外婆打了车带到这里，连原本上班的妈妈都出现了。下巴有点痒，钟芒伸手抓了抓，感觉一粒粒突起环绕了整个嘴唇，又抓了抓耳朵后面。过了一会，胸口也开始痒起来。
“小七不抓哈，医生给看看。”
“过敏。”只看了一眼，戴着玻璃眼镜的中年医生就得出了结论，“刚才吃什么了吗？”
“芒果。”
“家里有人芒果过敏过吗？”
“没有，我们一家人都吃，吃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谁过敏。”匆匆赶来的三姨回答，话还没有落地，自己愣住了。
“小朋友，听一听心脏啊。”银色听诊器贴在自己的胸前，有些冰凉，“呼气……吸气……”，钟芒难以掩盖自己的不解，扭头看姐姐。
“乖~听医生的话。”乖乖地呼气吸气，柔软的小肚子跟着呼吸的节奏一起一伏，顶着衣服鼓起瘪下鼓起瘪下。原以为只是例行的心脏检查，随着医生眉头紧锁和长时间的听诊，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心律有些不齐，按说过敏后会快一点，做个心电图吧。”心电图的纸张长长一条，蜿蜒盘旋着肖舒看不懂的线条，“是有点问题，不急的话再做个彩超吧。”
三姨连忙去缴费，姐姐拉着手去排队，小手被紧紧撰住，不像平日里的小心呵护，钟芒觉得有点疼。
“姐，还是有点痒。”姐姐说不能抓，通红的小脸憋了好一阵，医院的钢铁座椅太高了，钟芒晃动着两只腿。
“我给你冰一下。”脸庞被两只纤细的手指捧住，指尖和手掌的冰冷贴在皮肤上，脸上那像蚂蚁爬过般的感觉不见了，变作了畅快的热气，挥散了心头的焦急，就连憋红的脸颊也随着冰指的轻柔滑动慢慢冷却下来。
要放单独的小不点进房间拍片，肖舒有些不安，很快开门的医生递出来一张单子，让他们直接回医生诊室。
“二尖瓣有些闭合不全，”医生看了一眼电脑里的图像，“小朋友几岁啦？”
“五岁~”没有受到折腾的影响，样子有些蔫的钟芒回答问题中气十足。
“哦~五岁啦，个头不小，”医生微笑了一下，三姨和外婆的表情些许缓解，“那还可以再观察一下，小朋友生命力很强，有些问题五六岁会自然痊愈，可以先不做干预。如果发现胸闷心悸，及时回来复诊。”鼠标在电脑屏幕上啪啪啪点了几下，“过敏不是很严重，药片回去吃2-3天，没用红疹就可以停下。”
“好，好。”
“因为吃芒果过敏来医院，发现心脏问题是好事，早发现早干预嘛，不必太担心了。”病历本重新回到肖舒的手中，医生追加了一句，“可以适当地做些运动，锻炼对心血管有好处，注意不要过度就好。”
就着医院里的饮用水，钟芒吞下了第一颗过敏药，蹦蹦跳跳地和姐姐走出了医院。
“小七，想不想要新球拍？”
“新球拍？！！要要要！”
她丝毫不记得这次就诊，只记得自己的第一支新球拍有深棕色的拍柄，凭借这支新球拍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成功颠到了20个球，走上了和日常孩子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对于肖舒而言，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分岔口是高考。小学毕业，从小一起上幼儿园的小伙伴们陆续分散，但新朋友会很快出现；初中毕业，那些刚认识的同学原来认识自己的小学同学，整个濠州同年龄段的班级打散重新分配，多多少少沾亲带故，熟悉的小伙伴即便去了隔壁学校，还可以在熟悉的文创店偶遇，可以一起相约偷偷溜进KTV酒吧欢聚一堂。
而高中毕业，除了终于松一口气的快乐外，濠州空旷起来，熟悉的路不再有熟悉的面孔，连夏日的风都吹得凌冽了许多。那些远走他乡的亲密同学，一年见上三两面，渐渐疏远失去了联系；那些外省来的同学带着不熟悉的口音和个性，闯入了肖舒的生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