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有三大基本要素——力量、速度、旋转，排在第一位的是力量。换握法的第一个月，钟芒在力量上频频吃亏。用刘佳的话来说，她现在一整个三不像，拿着横拍打直拍，完全找不到发力点了，反手还好一些，毕竟是从头学没有以往的惯性，正手动作千奇百怪，中路球手忙脚乱让不开，台内球十次有六七次过不去，仅有过去的几次，还会把球拍磕了。每日的队内练习比赛输得一塌糊涂，钟芒很要面子，输了球只会自己生闷气，觉得丢脸。
肖舒很快就发现这点了，以往蹦蹦跳跳跑出来的小不点，变成了两只手狠狠攥紧书包带，低头一言不语不叫人就划过自己身边。虽然刘佳打过招呼换握拍会有低谷期，肖舒还是低估了这一变化带给钟芒的影响。
天气渐凉，肖舒不需要撑着伞挡太阳，穿上厚度适中的外套，手表上的时针压着5，分针已经超过了3，肖舒只好和门卫打了招呼进去找人。还没有走到训练馆，便听到刘佳严厉的声音，“站好，准备，正手，回位，正手，回位，交叉步，扑出去！”
透过训练门上狭小的玻璃窗，只有一张球台还洒满了灯光，红色胶皮地面上稀稀拉拉落满了白色球，钟芒像一个摆钟一样，不停地向右迈一步，挥动正手打击球，再收回脚步，再迈出去，挥臂，收回脚步，第三次是左脚先向右大大迈了一步，落地的瞬间挥臂，右脚快速颠了一下立马往球桌左侧跑，回到原位。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收拾球。”刘佳看到玻璃窗外探出的脑袋，还是坚持打完了一筐球才叫停了训练，放下球拍走了过来。
“刘教练。”
“最近给她加了一节多球课，老输球对自信不利，越早越过这道坎越有利。”
“明白，我上了一些教育心理的课，信心很重要。”
刘佳笑了笑转头看，“她？倒不需要担心自信问题，反而需要担心会不会太自信了。不过就因为这样，输球的打击显然更大。”钟芒很快用捡球器把红色地面上的球一一按进去，倒入球桶里，把球拍塞进球包，再把球包塞进书包，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还有，她的心率是有些慢，腿部力量也偏弱，之前的入学考核相对比较松散，要成为正式队员还是要加强一下，练练长跑吧。对心率和力量都有好处，也是正式队员考核的必考项。”
“好的。”肖舒原本以为上一次的入学考核就已经让钟芒进了少体校了，原来选拔才刚刚开始。
“最近加练，手臂肌肉压力会比较大，在家有时间的话做一些放松按摩。”
“好的。”
肖舒打算接过她的书包，钟芒看了一眼教练，惺惺地没有递出去，自己背上了。两人默默走出少体校，今天晚上没有课，肖舒带着她直接回了家，在小区门口被骗着买了四个大白馒头。
好久没有天还亮着回家了，打开家门的肖舒觉得家里安静得害怕，若不是小钟芒上学以后搬来家里住，父母每晚面对这样空无一人的房间，怕是会落寞。“小七，最近练球很辛苦吗？”
“嗯，加了量，刘教练还给了我一块钢拍，让我等轮换的时候练挥臂和步伐。”
“钢拍？”这就是刘教练说给钟芒用的球拍吗？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她刚才练习的声音明显没有金属的声音。
“嗯。”钟芒觉得今天的肖舒有些奇怪，平日里去接她不会问这么多问题。
“那给我看看你那厉害的钢拍吧。”钟芒小心翼翼把球包取出来，拉开拉链，取出一块泛着金属光泽的球拍，肖舒把消毒纸巾递给她，接过球拍时手腕往下一沉。
“这么重怎么打球啊？”
“这个不用打的，只是空挥拍练习动作的。”
“姐，你看！”钟芒忽然想起什么来，快速拉住右手臂上的球服袖子，往上一扯露出光滑的手臂来，卖力地握紧拳头弯曲小臂，“我有肌肉了！”右大臂上隐隐约约鼓起了一小块山丘，肱二头肌似模似样，三角肌看起来也有点鼓鼓的，肖舒没有想到自己学过的专有名词，竟然在这里用上了。
肖舒抿嘴笑着伸手捏了捏，感觉到手臂皮肤下方透着一丝丝的力量，奋力地抵制着自己的手指。“嗯，好像有小老鼠了哎，腿上有吗？”肖舒按了按钟芒的大腿。
“坐着没法用力，等一下。”小不点从餐椅上跳了下来，咬着牙使劲，肖舒觉得她用在面部的力量比腿上的多。肖舒等她站好，重新捏了捏。
“腿上软软的。刘教练说了你要练习下长跑，增强腿部力量。”肖舒觉得考核的事情还是留给刘教练宣布，自己能让她开始跑步就好。
“是吗？现在去跑？”作势就要往外跑，被肖舒一把抓住。
“也不急这一时，改天去我们学校的操场上跑吧。正规点，你能跑400米吗？”濠州师范的操场一圈400米，有塑胶跑道对膝盖友好些。
“可以！我们热身也跑步的，带队的师哥说差不多500米。”小不点已经可以跑500米了……肖舒顿觉挫败，自己高考体育800米废了牛劲才练得勉强及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最近怎么不让姐姐帮忙拿书包了？”肖舒把钢制球拍递回去，钟芒接过眼睛一眨，没有立即放回球包，拿起刚才擦手的消毒纸巾，认真地把球拍的正正反反擦了个遍，那神情好像在对待一个特殊的宝贝。
“刘教练说了，自己的球包要自己负责。”看她擦完满意的表情，肖舒想起教育心理学的课程，老师的话总是比家长的话要管用些，教练看起来也不例外。
“嗯，饿吗？饿就先去把馒头啃了，免得大姨回来又要说你不好好吃饭。我去把电饭煲煮上。”
第一次队内比赛安排在12月的一个周六下午，肖舒和爸妈都来参观给小钟芒加油。第一次进少体校的综合馆，巨大的篮球场地被蓝色挡板分隔为10块场地，每块场地由教练们充当裁判。第一场球钟芒被安排在2号场地。热身结束排队走进比赛场地时，肖国柱握着拳头兴奋地大喊“钟芒加油！”还举着相机拍她，忘了关闪光灯，啪啪几下惹得裁判跑来制止他，钟隐和肖舒抱着羽绒服一脸淡定。
发球，台内搓球，还没有轮到肖舒最常见到的正手挥臂，球已经下网了。对面的小男孩和钟芒年纪相仿，个头却矮了半个头。第一场比赛兵不血刃，4-0完胜。钟芒顶着满脑袋的汗过来找水喝时，表情全是不屑的。第二场，要对阵年长一些的球员，那男孩瘦瘦高高，细胳膊细腿，每次打完一个球，便往上拉一拉他的运动短裤。比分一路焦灼，他专攻钟芒的边路，不像之前的孩子多数回球都在球台的中部。
前两局1-1平，第三局来到8-8平分时，刘佳在场边叫了暂停。“不要理会对手的速度，按照练球的节奏打，尽量把球回到中间去就好。”
重新回到球桌边的钟芒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去准备接发球。发了个短球，钟芒台内勉强处理过去，对方看准机会一拍斜线，球在钟芒的桌上弹跳了一下，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在了地上。钟芒回头看了看肖舒，又看了看刘佳。
“坚决一点，发力打。”刘佳注意她眼神的飘忽，在场外喊了一句，在喧闹的综合馆里不知道能不能飘进钟芒的耳朵。“她有一点走神，下一局球你走开一下。”刘教练悄悄靠近肖舒身边，眼睛看着比赛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好。”肖舒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快要喘不过气来，离开一下也好，原来父亲在看球时那紧张的神态不是装出来的。又一个斜线球，这一次钟芒有所准备，飞快地交叉步扑了出去，正手勾了一个完美的直线，以更大的角度落在同样靠边的线路上，那男孩有些错愕。
接下来钟芒的两个发球，按照刘教练日常练习的套路，都打到了对方的中路，横拍躲闪不开，完美地拿下第三局。
等到肖舒拿着可乐重新回到比赛场馆，看到钟芒正一手拿毛巾擦汗，一手高高举起和父亲击掌庆祝，看来赢了。
“奖励一瓶可乐~”肖舒笑着走上前，手里的可乐瓶上深深一个手掌印。
“打得这么热不可以立即喝冷的。”钟隐连忙拦了下来。
“嘿嘿，我要别的奖励！”
“再赢一场就是16强了吧，进16强你可以提要求。”
“一言为定！”钟芒伸出小拇指，表情坚定地看着肖舒。
“一言为定！”肖舒伸出小拇指，弯住小不点的手指，那小指已经不再是肉肉软软的触感了，变得坚硬又细长，“你想要什么奖励？”
“姐姐回去给我按摩手臂~”
“哈？快去看看下一场在哪个场地吧。”小不点一溜烟跑开看公告板，刚才2号桌的裁判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小朋友打得很好啊，听说才学了一年不到？很下功夫啊，叫钟芒？对吧。”
“是啊，刚学没多久。”肖国柱笑着应答。
“个头不低，应该打羽毛球，打羽毛球身材好，你看乒乓球员，都是矮胖矮胖的，她打可惜了。”
“赵教练这是想要挖角吗？”刘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倒是很及时。
“那不敢，谁敢挖刘教练的学员啊。我只是看她比赛有点吃力，步伐不到位。”
“羽毛球确实很考验步伐，”钟隐点头同意了裁判的说法，“小钟芒好几个球步伐不到位才导致够得很艰难。”肖舒知道母亲经常参与组织单位的比赛，却从来没见她发表过任何运动比赛的言论，此言一出让肖舒刮目相看。
“咱就说可能性嘛，运动都是相通的，多学一点多条路，不吃亏的，不必绑死在乒乓球上嘛。”裁判看着钟隐赞同，得意起来。
“练步伐……”刘佳看起来有些动心，“羽毛球对于手臂力量的要求确实更高些，去学学倒也无妨，不过最终钟芒铁定是乒乓球队的人。”远远地，钟芒已经自己跑去了第三轮比赛的场地，挥舞着擦汗的毛巾叫他们一家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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