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灯光通明的女生宿舍里，何易洁正跟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聊天。
常悦在一旁收拾着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她先把它们一件件码好堆在上铺的床上，再依次放进衣柜里。木质的柜子容积并不大，要把衣服反复对折才能放进去。
剩下的最后一件毛呢外套比较厚，不管怎样折叠还是塞不下，她烦躁地叹了口气，干脆把它拉出来胡乱地丢到床上。
她转头看了看正聊得起劲的她们，无趣地耸耸肩，随手拿起桌上的牙刷杯朝门口走去。
何易洁有意无意地朝她瞥了眼，继续侃侃而谈。
公共卫生间就在宿舍隔壁，尽管有不少水龙头在哗哗流水，但仍然掩盖不住女生们那特有的高音，透过敞开的宿舍门，常悦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她们的对话。
“想想都生气，还是别说班主任了，易洁你今天什么情况？”一个声音说。
“是啊，把眼镜盒都摔了？”另一个声音。
“没有啊，只是刚好碰掉在地上。”何易洁无辜的声音。“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心情烦闷而已。”说完，一声叹气。
“你有什么可烦闷的？又有人疼又有人爱的，那么幸福，都叫人羡慕死！哪像我们几个，啧，天生的单身命！”
“你说段庆啊？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其实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啊，所以我也不能算是例外……”
常悦听到这里，心一下子紧了起来，刷牙的动作也跟着缓慢下来。
其实关于段庆和何易洁的关系，从他们今天不寻常的亲昵对话中，她就已经察觉出一丝端倪，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而已。就好比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外表，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姣好的容貌，胜过自己，并向自己嗤之以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其实也不是不肯相信，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那你说，是你先找他还是他找的你啊？”一个女生跟大家使了个眼色，饶有兴致地看着何易洁。
“哎呀，说这个干嘛！”何易洁避之不提。
“说实在的，段庆在咱们学校的名气可真不是盖的！呐，学习厉害，人缘好，长得也帅，啧，恋爱的不二人选！听说他爸还是搞房地产的。”
“你可真是钓了个金龟呢！”
“哪有！不要乱说！”不管怎样谦虚，依然掩盖不住内心的得意。
“可不是嘛！最近又坐上了学生会主席。”
“看来你以后是衣食无忧了！”
常悦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心口就像被堵了一大块石头，冰冷而生硬，堵得人喘不过气，难以呼吸。
这时，不知谁的手机响了起来，潘玮柏的《不得不爱》，最近比较流行的歌曲。那个年代里，手机还是很奢侈的东西，据班主任统计，全班65位同学只有9部手机。
“易洁，你的手机。”
“快看看是不是段庆打来的！”
何易洁拿起手机，宿舍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喂，段庆。”看到来电后，她马上按了接听，声音很甜美，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
这么动听的声音，怕是任何男生都不能抗拒的吧！
这样想着，常悦突然有点难过。或许也算不上难过，就像一直没机会吃到的酸奶冰淇淋，别人却轻而易举地得到，并在自己面前炫耀它有多么美味，就是那种爱而不得的心酸和无奈。
“打开扩音器了啦！”有人在一旁刻意压低声音。
“快打开啦！”有人跟着起哄。
何易洁打开扩音器，通过电流显得粗杂但仍然温和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易洁你休息了吗？作文我已经帮你写完了。”
“这么快啊！”何易洁一阵欣喜，“我还没睡呢。”
“我把它带回了宿舍，刚写完。”
“嗯，真是辛苦你了！”
“嗯……”对方欲言又止。
何易洁明知他有话要说，也不再急着开口，等他说下去。
“明天有小雪，今晚会降温，你记得盖好被子，小心着凉。其实我也没别的事，就是……很想你！不管做什么都会想到你，只要看不到你我就很难过，我……我就是担心你，满脑子都是你……心里全部都是你！”
2
如果是冬季，那么有些话就温暖如春风。
满脑子都是你。心里全部都是你。
常悦突然开始回忆。
是在很小的时候，经常玩的捉迷藏。宁静乡下的傍晚，玩在一起的都是差不多大小的伙伴，记得自己每次都跟段庆一伙，他总是机智过人，每次都能想到最隐蔽的地方，然后两个人一起躲起来，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在别人面前，自己永远都有骄傲的资本。记得那时的天空特别的蓝，是很浅很浅的蓝，仿佛透明，恰如自己纯粹快乐的心情，即使夜幕已经降临，内心的甜蜜也丝毫不减半分。而夜晚如此静谧，幸福的感觉如影随形。
总以为他永远都是自己的，永远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永远都是。而现在，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错了，不是一个人的段庆，还可以是别人的！
可是，无数次美好的梦境里，那么真实那么清晰，怎么会是一个梦呢？怎么会就只是一个梦！
但现实却猝不及防地甩来一记耳光，残忍地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梦，美好却脆弱，带着残酷的美，注定泡沫般破裂的命运。
“是吗？其实我也想你。”感受到对方的伤感情绪，何易洁连忙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其他人，为了避免尴尬，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
然后不等段庆开口，她语气欢快地悄然转移话题：“你不知道，我最喜欢下雪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是。”
“嗯。”听她说完，段庆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终于有些安心，“那就先这样，易洁你早点休息吧。”
“嗯，晚安。”
何易洁刚放下手机，宿舍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他都说了什么啊？”一个女生明明听的很清楚，却还明知故问。
“说是明天降温，让我盖好被子。”
“真羡慕！”一声长叹。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个福气啊？死了也值了！”
“什么呀！我觉得能让他接受我的关心，那就是我的幸运！”
接下来的一句声音压的很低，但依然能够分辨出是一句很污的玩笑，听的比较清楚的字眼是“他的第一次”“和他睡”“请客”。
常悦定定地站在那里，眨了眨眼睛，心莫名就疼了起来。针扎似的刀割似的火烧似的揪住似的心痛。
白色的牙膏泡沫一团团流出来，落到水龙头下面的水池里，立刻被冲得无影无踪。
眼眶里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流过的地方迅速变干，变凉。
说不出为什么，心，干巴巴的疼，
只是一句玩笑话，也许说者无意，但听到的人却像是在心里洒下了一大把带刺的荆棘，每一脚踩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疼。
北风在玻璃窗上呼呼作响，外面又起风了。常悦不禁抖了抖肩膀，忽然感觉，好冷！
也许，生活原本就该这样吧，哪有那么多的尽如人意！她这样安慰自己。
有些东西是注定要告别的，就像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
有些东西是注定要放弃的，就像那个美好得近乎梦幻的愿望。
而有些东西，却是注定要忍受的，就像一直深藏在内心的那些酸楚，无奈，不甘，还有……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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