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解在二楼看他没精神的模样,叫人过来,小声对其耳边嘱咐几句话,就让退下了。
他也有些站不住,又困又累,脑子懵懵的,听着熟悉的唱词,不经发了会楞。直到一声激荡的响锣,才敲醒神魂。他晃晃头醒脑,再往台上看,扮郑玉娥的武旦换了行头出来,一身青白色,腰身紧裹,现出窈窕的身姿,一动一打间,云肩的穗儿灵动地甩着。
这身段,漂亮。
白解目光一直落在“郑玉娥”身上,倒非她生得倾国倾城,而是那动作舒展,出手迅疾,一股子英雄侠气。
这样的功底,没成角儿可惜了。
不过这十里红场,伶人无数,你方唱罢我登场,想大红大紫,难啊。
几场厮打,不见“郑玉娥”半分粗气。
正使双枪对抗,忽然“花荣”变换步法,反常地一直背对舞台。
白解看到“郑玉娥”眼神忽变,再看与她对戏的武生明显是掏枪动作,立刻冲下面大喊:“小心!”
随着一声长啸,演花荣的武生转身朝杜召开枪。
“砰”的一声。
没中。
杜召躲得及时,子弹只擦伤肩膀。
白解直接跨过木栏,从二楼跳至桌上,拔枪上前,周围的护卫齐齐掏枪对着台上的狂徒。
那人反应也快,挟持住一旁的“郑玉娥”:“都别动!”
候戏的伶人们吓作一团,帘后有人惊呼:“长筠(jun)!”
演郑玉娥的武旦叫邬长筠,反倒淡定,被枪抵着脑袋,跟这杀手慢慢后退。
张蒲清上前:“你放开她,开了枪你也跑不掉,有话好好说,指不定还能饶你一条命。”
“别过来!不然我毙了她!”
“好好好,”张蒲清退后一步,“你别冲动。”
杜召平静地坐着,瞧向杀手,看戏似的,还喝了口茶。他慢悠悠放下杯子,掏出枪,放在手里边把玩边笑道:“你这出倒是比刚才那戏来劲,这么演,早成角了。”
张蒲清无奈,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却又听他道:“动手吧,不过是多死一个……戏子,我最不怕伤及无辜。”
一听这话,杀手有点慌了,但气势仍不作输:“不愧是踩着人骨上位的,算你狠。反正今天横竖都是一死,那就先宰了这个娘们给我陪葬。”他缩头,以邬长筠为掩,手上尽是汗,慢慢压扣扳机,像是赌博一般,死死盯着杜召的表情,却见他气定神闲的,一点反应没有。咬紧牙关,对手里的人说:“你是哑巴?不知道叫唤两声?”
邬长筠没搭理他。
“老子跟你说话,聋了!求他。”
邬长筠冷笑一声,仍不回应。
杀手用了几分力:“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这可不怪我,要怪,就怪底下那个冷血的东西,你要索命,就找他去吧。”
邬长筠盯着座上那位爷的淡定样,在心里暗叹了声,被后头的莽夫磨得有些烦躁,终于开口:“我不跟死人讲话。”
音落,杀手还没反应过来,小臂一折,腹部剧痛,枪生生松了下来,挂在手指上。
紧接着,一颗子弹飞了过来,正中他的手腕。
再看台下,开枪的是杜召。
邬长筠用手肘将杀手抵开,一个翻转趁机挣脱。
杀手瞬间被数人持枪围住,他的脸被按在地上,恶狠狠地盯向邬长筠:“臭婊子,敢暗算我。”
邬长筠没听见似的,低头看向自己,刚置办的一身新行头,让这脏血给污了。
倒霉。
戏院老板见歹人被拿下,拉着班主赶紧出来赔罪。
班主弓腰对着杜召:“老板,这个人是前几天刚招进来的,人老实,功夫好,我也没多想,谁知心存这种歹心,”见杜召没反应,悠闲地擦枪,他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跪到地上,“怪我识人不慧,老板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一命。”
张蒲清扶起他:“前因后果,我们会查清楚。和你没关系的话,自然不会伤及无辜。”
“谢老板。”
“今日招待不周,还出了这等事,对不起二位老板,这包场钱就免了,日后各位老板再来听戏,定留顶好的座儿。”戏院老板胆战心惊地看着杜召,自己在沪江多年,从未见过此人,也不知什么来路,这手段和气场不像一般人,摸不清底细,要打要骂要杀,还得有个准话,头一回见这样一声不吭的,“这个亡命之徒,怎么处置还望老板指示。”
杜召看向台上的邬长筠,抬枪口指了她一下:“你说。”
戏服在身,人还扮着,她就还是郑玉娥。端着架子笔直站立,睥睨台下,倒真像戏文里走出的女豪杰:“杀了。”
杀手闻言突然挣扎要起来,冲她大骂:“你——我跟你何仇何怨,贱人,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杜召有点意外,本以为妇人心软,会求情,没料是有几分狠劲。
有意思。
邬长筠看着杜召,轻笑一声:“我说了,做决定的还不是您。”
话音刚落,又一声枪响。
子弹从杀手额心穿过,落在后头的幕布上。
这一枪,人是死得透透。
杜召把枪搁在身侧的茶杯旁,跷起腿,瞧着邬长筠笑说:“尸体拖出去,继续唱。”
台后的伶人们都吓坏了,一个个平日里耍花枪花棒的,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握刀枪的手都发颤……可看那位座儿的狠辣手段,这戏好坏都得唱完了。
挪走尸体,锣鼓重响。
邬长筠连戏服也没换,一身血衣继续演,下腰抢背耍花枪,踢腿劈叉使长刀,依旧英姿勃发。
白解立在杜召身后,见这伶人刚才临危不乱,现又恍若无事,不管是因为身在戏台还是真胆色,都由衷佩服三分。
戏演至结尾,邬长筠立于高台,一个后空翻下地,再一个落地翻,被武生擒拿。
一曲终了,果真是……血雨腥风。
张蒲清神色凝重,心思早不在戏上了,听杜召拍了两下手,方才缓过神,听他问了句:“还看吗?”
“不看了。”
杜召起身,往门口走去:“赏。”
白解闻言掏出几块大洋,朝戏台扔去,给邬长筠竖了个大拇指,便追主子而去。
外面下雨了,风有点大。
杜召站在檐下,一把伞撑过来,高高落在头顶。
他从口袋摸出烟盒,倒上一根,手挡着风点上,深深抽了一口。
张蒲清站到身侧,就见寥寥清烟从他鼻腔喷出,散进雨幕:“你这又是在哪招惹的仇家,能卧到这来蹲着。”
杜召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再抽两口,随手把烟递给白解,同张蒲清道:“喝酒去。”
“还喝酒!没心情。”
“不巧,我有。”杜召到车后座坐下,“跟紧了。”
张蒲清摇摇头,进了后面的车。
白解坐到驾驶座,问杜召:“去哪?”
“满月楼。”
人一困起来就脾气不好。
只怪,那不要命的,撞了枪口。
白解又问:“你这伤?”
“破点皮,小事。”杜召闭上眼休息,“透个消息出去,看看是哪家的鬼。”
“好。”
……
戏院后台,人全聚集上来,对着邬长筠你一言我一语:“没事吧?”
“有没有受伤?”
“吓死我了。”
“……”
本来就恼火,叽叽喳喳的,更烦了。
“没事。”邬长筠卸下沾了血的发绺,随手扔到箱子上,往化妆间去。
还带着妆的花旦说:“你干嘛让他杀了六哥,好歹处过一阵子,我看他人挺好的,做出这事,肯定是有什么苦衷,指不定是——”
邬长筠突然停下,回头冷冷看着她:“枪抵着你头的时候,你还这么说?今晚换做是你,我也还是那个答案——杀了。”
“你……我又没说什么,干嘛这么凶。”
邬长筠转身离开。
“你看她——”花旦跺了下脚,“傲个什么劲啊!卖的座又没我多,还天天这么嚣张。”
“算了算了,少惹她。”一旁的伶人拉劝道。
邬长筠坐到镜子前,见自己的脸上还沾了一滴血。
又想起那个死鬼,和台下那个瞧着半死不活、装腔作势的人。
她用手巾狠狠擦了下脸。
晦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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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对cp
.本文非戏曲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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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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