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梦境像一条向前无尽蜿蜒的小路,拽着林悦陷入其中。

恍惚间回到07年那个仲夏的夏至日。

整个武汉活像一个大蒸笼,热浪甚至扭曲了视线,封闭的图书馆内更是,湿汗黏在身上,让略有洁癖的林悦不自觉地皱眉。

到底还是忍耐着,她尽职尽责把今日归还的书都一一归位。

眼看着胜利在望,林悦终于吐了口气,心情轻松一截。浅浅抻了抻懒腰,活动一下身子,活动着僵直的脖子准备继续时,林悦在转身的刹那,余光瞥见角落里的一团。

她顿了顿,不自觉回过一些身子朝那边看去。

图书馆里老旧高大的落地书架上几乎摆的满满当当,窗户投进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厚重的阴影,由书架的边缘分割出鲜明的光影交界线。

而书架的阴影里,蜷缩着有点小的,白色的一团,仔细看时,那一小团还会偶尔抽动。

本来这一块儿就是图书馆人少的区域,这里又还是这一层,最角落的位置,靠近窗户。林悦压根儿没想过有人会待在这儿,还这样蜷缩成一团。

于是愣了半晌她才放轻了脚步朝那边走去。

走进时,那一小团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个穿着纯白长裙的年轻女人,一头如瀑的黑色长发在阳光下发着光,没有烫染,所以很乖顺地贴着耳朵和脖子,埋在臂弯里露出的一点脸颊白皙又细腻,裙摆下露出的一截小腿匀称白软。

哪怕此刻蜷缩着,那纤薄的脊背也还是挺的很直,只一眼就能看出是极有修养,很有气质和家教的年轻女人。

但林悦只是感到她看上去很脆弱,好像稍微猛烈一点的冲撞就能很轻易地折断她的脊背。

林悦看见她鬓角的碎发被打湿了,黏在脸上,耳朵里还听见她那轻微的,被极力压抑着的破碎抽泣声。

她好像在哭。

意识到这点后,她顿住,站在了原地,没再往前走。一手扶着书架,另一手捏着浅色牛仔裤的裤边,沉默着,有些不知所措。

好像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毕竟没人愿意自己的狼狈被围观。

只是……

林悦的眼睫忽闪几下,又看了几眼她因为抽泣而颤抖着的纤薄脊背,和被裙子勾勒出的纤弱身子,觉得有些不忍。

看上去感觉她的年纪比自己是要大上一些的,可她真的很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白猫,楚楚可怜又脆弱得好像不堪一击,偏偏脊背又挺的很直。

林悦的眼睫颤了颤,暗自想着。

抬腿欲走,可是回头又看了一眼,她实在有些不忍心。

叹了口气,林悦还是走了过去,步伐放得很轻,以至于她已经走到年轻女人身边也没有被察觉到。

她弯下腰很轻地拍拍她的胳膊,声音放得很轻,语气放得也温软:“姐姐,你还好吗?”

那人受惊地抬起头,林悦看着她的脸晃神了一下。

她的眼里蓄满了水汽,眼尾和鼻头都洇出一片红,漆黑的眼瞳莫名的很吸引人,让人陷入其中,然而眼角未干涸的水迹却让她看上去又楚楚可怜,带着一种破碎的美。

整张脸五官柔和,骨相都透着一种如玉般不露锋芒的温润感。

是很让林悦惊艳的长相。

但不是那种一眼惊鸿的惊艳,而是细看之下就会移不开眼那种美,眉眼里还藏着一股温润平和的气质。

林悦形容不出她是哪种长相,只能说是她从未见过那种特别,于是一时有些愣神,眨了眨眼,说不出话。

然而此时年轻女人隐约间看见她穿着图书馆的工作制服,以为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于是一边慌乱地擦了擦眼泪,一边还带着些哽咽哭腔的声音里满是无措道:“抱歉抱歉,是我影响到你了吗,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林悦闻言才回神,看着她,眼神复杂,不忍道:“不是的。”

她顿了一会儿,然后接着温声说:“你没有影响到我,我只是看见你好像在哭,想问你还好吗?”

白裙子的女人愣了愣,眼尾的洇红更深了几分,却压着没掉下泪,只是用那双浸着涟涟的泪光的漆黑眼眸看着她,勉强地垂了头克制地轻轻说:“没事的。”

林悦看着她,默然将那双纤长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然后才轻声道:“先起来吧。”

等她借力起身整理好衣裙,红着眼眶用哭过的涩哑声线又一次说“麻烦你了,谢谢”时,林悦没回,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半晌以后才轻声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刚刚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这些年林悦独自一人走来,习惯于自扫门前雪,对他人瓦上有没有霜从不在意。

但是那天就是很难得,看上去只有二十从头的女孩儿哪怕蜷成一团,脊背也还是挺的很直,明明都哭成那幅模样了,还是极力地压抑着泣音,她上前询问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给她道歉,以为给她造成了麻烦。

林悦看着她,莫名就是动了恻隐之心,很奇特的。

但那时林悦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晋舒,二十二岁时的晋舒。

那是二十二岁时会哄着她抱着她,纵容她的一切娇纵的晋舒。

可除却这第一次的见面,一直都是晋舒先主动的。

是晋舒在那一次见面以后主动去图书馆找她,才会有后来的那些交集。是晋舒先主动留下联系方式,加上□□好友,才会有后来无数次聊天。晋舒先在她通过实习留在那家杂志社时第一次主动邀约,约她一起吃饭逛街,才会有后来无数个一同度过的周末。

包括那年十月的那个深秋的暴雨天之后,她发烧时也没有想过要晋舒陪着她的。

也很奇怪的,大约是一直独身的人开始被人陪伴宠溺,开始感受到被爱,所以那天独自在医院时,林悦才会开始感到孤独。

置身医院来往的人群,顶着高烧的那颗混沌的脑袋,感觉自己又是被周遭的一切隔绝在外,所以林悦才会想要拨通晋舒的电话。听听亲近的人的声音,她会觉得没有那么孤独。

可是那天晋舒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就听出她的不对劲,噼里啪啦抛出一连串地提问,语气焦急不已,问了她的地址就直接挂了电话。

莽莽撞撞毛毛躁躁,一点不像晋舒平时的作风。

晋舒问她地址时,林悦不否认,她的心里有隐秘而虚妄的期冀,或者说,其实拨出电话的那一刻就暗含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待——晋舒也许会来陪她。

但是晋舒没有说要来找她。

孤身一人太久,她习惯于不抱期待,因为期望太大失望也越大。晋舒没有说要来,所以不能期望太多。

林悦在反复的自我劝慰中,等来了落于肩膀的轻拍,转身时是晋舒关切的脸,鼻尖和额头还渗着汗,夹杂着晋舒不平稳的喘息,猝不及防闯进心里。

怎么能不欣喜呢?怎么能忘记呢?那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啊,是第一次没有落空的虚妄期待。

晋舒甚至是跑着来见她的啊。

那个瞬间林悦看着晋舒,不想顾忌任何,和人相处的距离感也好,分寸也罢,合适与否她都不想管。

她只是想扑进这个人怀里,想要一个温柔的拥抱,想要肆无忌惮地落泪,想说谢谢你来,想说这些年里孤身的寂寞和委屈。可最终她只能喊出一声“姐姐”,然后紧紧抱住这个人。

那是第一次,林悦想要把这个人据为己有。想要她永远留在她的世界,而不是如同过去她遇见的无数人,只是做她生命里一个短暂的过客。

她希望晋舒不是那些过客之一,她希望,这个人是她的,是只属于她的。她的温柔,她的包容,她的耐心,她的一切都是她的,都只属于她。

所以她问:“你怎么来了?”

其实她知道的,晋舒只能是为她而来,可是总想听这个人亲自说出口,总要确认才会安心。

晋舒那时说:“因为担心你。”

抬起头时,晋舒正伸出手替她捋着额发,另一只手落于她背后,轻抚着,安慰她,眼底温柔一片。

林悦可以肯定,晋舒时至今日仍然不知道那天的她表情有多温柔。就像春日江畔的晚风一样动人,在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水波,好似永无尽头。

那是林悦久违的温柔。

那一瞬间林悦意识到,也许晋舒会成为她的永无乡。

对晋舒的感情是特别的,这一点是林悦很早就明白的,但意识到这大概是喜欢,则是在那天的医院。

她是很没出息的人,一旦生出越界的心思,就会想要反复确认这个人不会走,所以那天她一遍遍问晋舒不会离开她吧,会一直陪着她吧,晋舒都给了肯定的答复。

在那一天以前,林悦从来没有要求过晋舒什么,也不抱有多余的期望的,是晋舒那天先给予了她多余的期望,又对她得寸进尺的要求给予回复的。

一直以来给予期待的都是晋舒啊。是晋舒一遍遍给予期待,又从不让她的期待落空,她才会一步步陷入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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