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赵泠自己也知道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
相识二十年，相伴十四年，足够两个人深深融入彼此的生活，所以突然彼此剥离，无异于剥皮去骨，其间的艰难与疼痛可见一斑，更何况适逢晋舒刚刚明白且承认自己对于林悦的心意。
但是那个瞬间赵泠就是想问一问晋舒，“你难过吗？”
其实赵泠有一点分不清自己问的究竟是此刻的晋舒，还是很多年前那个连夜坐着火车逃离武汉，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敲响她出租屋的大门的那个晋舒。
那个时候她从未真正问过晋舒缘由，也没太过问她什么，但是晋舒的反常有眼就该能看得出来的。
晋舒那时终日游荡在街头巷尾，有时会做些无厘头、让人费解的事。
譬如明明对法语一窍不通，却突然高价收了本法语原版旧书，然而从来没翻开看过，只是小心把它收藏好，封存着。不喝汽水，却在冬天突然买了瓶冰镇汽水回家，也不喝，就那么放着，等到过期了也很久舍不得扔。还开始买一款国外进口的鲜奶，价格昂贵，晋舒却总是买，喝得不那么多，赵泠也始终没看出来她到底喜不喜欢。
在家的时候也是。晋舒总是书看着看着，神思就游离天外，说话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如同灵魂被抽离，整个人每天都魂不附体。
晋舒那时一直同她合租了很久。期间晋舒也曾提过搬出去，但赵泠看着她那幅样子，怎么也放心不下，太让人担忧了。
所以最终赵泠只能强硬地要求她不许搬出去。
赵泠自己虽然心大不装事，也没什么厨艺，手笨得很，被赵家夫妇俩惯的太任性妄为，但起码还是能照看着些晋舒的。
直到后来晋父晋母一天八百个电话，逼迫着晋舒去相亲，甚至结婚。
“这么大的姑娘不结婚像什么话？成何体统？真不知道我们老晋家怎么出了个你。”
“真是丢我和你妈的脸。你知道左邻右舍怎么议论的吗？‘晋老师家那姑娘啊，还没结婚，也不知道在外面都是干些个什么工作，正不正经’，我告诉你，你要么结婚，要么滚回武汉。”
……
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的荒诞指责层出不穷，甚至于有时那些指责罔顾事实，但晋家夫妇俩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们要的只是晋舒的顺从，其余都是手段。
手段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本就出于心理脆弱不稳定的时期，晋舒那时一度很痛苦，经常夜里失眠。
赵泠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这些，直到有一次她起夜时撞见在沙发上安静坐着的晋舒，才知道那时候晋舒就时常难以安眠，时常在客厅一坐就是一夜。
赵泠平素不是个很心软的人，某些时刻她甚至心硬得刻薄，但晋舒不一样。
从小就同晋舒住对门，父母又同为中学老师，无法避免地有所接触，彼此父母口中也少不了地方。
小时候赵父赵母常忧心忡忡嘱咐赵泠多去找晋舒玩儿，那时赵泠不懂，只是照做。
晋舒从小就乖巧懂事，性子好，而赵泠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从小就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但赵父赵母却从未说过希望她同晋舒一样，更多的时候只是一脸复杂地望着她，或是一脸怜惜地看着晋舒，慨叹道：“要是你们俩孩子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那时候赵泠是不懂的，只知道晋舒性子好，什么都逆来顺受，给她抄作业，帮她打掩护，甚至因为太皮而被老师惩罚时，晋舒还会默不作声帮她罚抄。
但后来她发现隔壁书房里总是深夜才熄掉的灯，客厅里被彻夜罚跪的晋舒，听见晋父晋母严厉的斥责声，看见晋舒坐在屋内向外张望的眼神，那里面透着不自知的渴望。后来窗帘被拉上，又被重新拉开，晋舒却再没像从前一样抬起头渴盼又艳羡地张望了。赵泠从窗外望向窗内，只觉得晋舒的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于是赵泠开始明白，父母为何总让她去寻晋舒一块儿出门。因为父母同晋父晋母交好，又同为老师，她去找晋舒，他们多少会给些面子，也只有这样，晋舒才能有一线喘息的生机。但到底治标不治本，没办法改变晋舒提线木偶般的人生，只能看着她日渐麻木，灵魂日复一日地走向枯萎，看着她愈发平静温和，或者说，沉闷寡言。
孩子们总是充满朝气又敏感的，晋舒身上有一种近乎行将就木的老成与不该有的平静，于是理所当然被排斥。但后来年长些，常年高悬榜上的成绩，老师父母不厌其烦地称赞和对比，加之晋舒不甚合群的安静性子，青春期里晋舒一度被孤立和议论不休。
“不知道她一天天在假清高什么，看着就烦。”
“切，她也就会在老师和家长们面前装。我妈每天就在我耳边念叨‘你看看人家晋舒，成绩又好，又温柔文静的，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小姑娘家家的，一点都不文静’，我真的是受够她了，要不是她，我至于天天被这么念叨吗？”
“可能这种成绩特别好的性格都有点问题吧，不合群呗，别跟她一般见识。”
……
这些荒谬又刺耳的指责和评价贯穿晋舒的中学时代，但晋舒没什么反抗心理，总是逆来顺受，于是有些人便愈发放肆，有些言论和行为愈演愈烈。赵泠那时常替晋舒打抱不平，没少跟人吵架甚至动手，还被请过家长。赵家夫妇俩明面上让赵泠给人家道歉，但到家后从未苛责过赵泠，只说做人要冷静，不能随便动手，其余从不置喙。
这么多年同晋舒的友谊能够持续下来，有很多人对此感到惊讶，因为晋舒实在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不主动，对谁的话都少，很多地方不似常人，身上少了太多烟火气，让人觉得不真实。但于赵泠来说，除却经年累月的习惯外，她同样有她的原因。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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