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洛茵跟沈黎知去剪头发,他们去了附近一家老理发店。阴沉的天,离很远就能看到门口的旋转彩灯。店名叫[陈哥理发店],一对夫妻在打理,40岁左右的陈叔和王阿姨。沈黎知是他们的熟客,进门就收到两位的热情招待。
“小黎,这位是你朋友吧?”王阿姨拉着小推车过来,小推车里装着剪发的工具,看样子她是想给沈黎知做个造型。
洛茵微微点头,“王阿姨好,我是他同桌,洛茵。”
沈黎知站在旋转椅旁一动不动,等接过洛茵平静的目光后,他收起僵硬的脸坐下。
简单跟王阿姨说完想要的发型后,王阿姨开始给沈黎知修剪头发。洛茵坐在一旁等待,随手拿起一本发型书看。
“小黎你怎么那么久不来理发店啊?你看你头发都能长得能扎起来了。”王阿姨捏了一撮头发,给镜子中的沈黎知看。
刘海遮住了眼,沈黎知抬手拨开刘海,“前段时间生病了,没时间过来。”
王阿姨关心道:“你生什么病了?严重不严重?”
“磕碰着了,没什么大事,已经好得差不多,过段时间就能回学校。”
王阿姨弯腰把几种不同样式的剪刀放到镜子前,“过段时间你们不是放暑假了吗?”
沈黎知才意识到快放暑假了。
剪了几刀,王阿姨瞄到安静看发型书的洛茵,开玩笑说:“你这头发,都快和洛茵的一样长了,再不来剪,是不是得用洛茵的发圈扎头发?”
洛茵被点名后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坐直身子,她齐肩的发已经用皮筋扎了起来,可惜扎不出什么名堂,只一个小揪揪绑在脑后。
沈黎知盯着镜中的洛茵看,目光交汇之时他忙移开眼,声音像喉咙里揉进了一团棉花,“夸张,我头发没有这么长。”
“没那么长,但肯定可以扎起来。”王阿姨像是劝说沈黎知扎头发。
洛茵笑出声,“我也觉得沈黎知的头发可以扎起来。”
沈黎知再次将目光移向镜子。
剪刀咔嚓剪掉头发,短碎的黑发落在围布上。沈黎知眉毛一弯,目光闪烁,唇角微微向上。
他似乎很久没有笑过了。
剪完头发后,王阿姨还给沈黎知做了个小造型。新发型很清爽,比先前盖着眼睛的头发阳光多了。王阿姨夸赞几句,洛茵跟在沈黎知身旁重复王阿姨的话,“帅得很呢。”
沈黎知偏过头问:“你真这么觉得吗?”
“当然。”
“谢谢。”沈黎知的脸微微发热。
“沈黎知,暑假你要做什么?”洛茵背着手问,“打工吗?”
天灰蒙蒙的,雾汇成一团的水汽聚在远处高楼上空,路过树下,头发上都落了些水珠。轻描淡写的季节,在灰色世界摇摆不定。
沈黎知点头,“嗯,我让我舅舅联系好了,去一家大排档打工。”
洛茵仰脸,抬起卷翘的眼睫,眸子里夹着浅淡的笑意,“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沈黎知恍惚半晌。
“你和我去大排档,打工?”
“是啊。”洛茵重重点头。
—
在洛茵的印象里,沈黎知的周末和寒暑假都是在打工。
沈黎知舅舅在镇上开小超市,舅妈身体不好,表哥已经成家,表妹在电子厂打工。自沈黎知成为孤儿后,舅舅一直在照顾他。虽然明面上舅舅一家没有怨言,但生活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舅妈看病吃药花销大,还要顾着上学的沈黎知,一家人总归心里不高兴。
父母去世前生病治疗掏空了家,借的钱也不知道多久能还上。有人建议让沈黎知把父母留下来的老房子卖掉,他不肯,那些人说他不懂事,也说他不知好歹。
可如果把房子卖了,沈黎知再也没有家了,那里是他关于家的最后回忆。
放暑假前沈黎知回学校参加了期末考试,高考倒计时牌重新计数。考完后,他快步跑出考场去找洛茵。
洛茵正在教室里把地上的书搬到桌子上,沈黎知帮她搬了一些,前排学生弯着腰窃窃私语,然后发出一阵阵笑声。
“你们笑什么?”把书放好后,沈黎知转过头问。
吊在天花板的风扇是滨城一高新安的,转起来声音不大。但是即便声音很大,也大不过希沃白板上的挂钟,咔咔咔,像在拆屋子。
几个同学脸色唰地变得难看,他们没料到沈黎知会很不客气地质问。
“笑什么关你什么事?又没笑你。”一个声音尖细的男同学翻个白眼,“你觉得你很有讨论度吗?自恋。”
沈黎知正要反驳回去,洛茵拉住他的胳膊摇摇头,“别说了,再说就吵起来了。”
她拿出书包里的薄荷糖递给他,“消消气,吃糖。”
透明袋包着一颗青绿的糖果,沈黎知握着糖,问:“我住院的这段时间,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说你?”
“对。”洛茵没想着要隐瞒,“嘴长在别人身上,就让他们说呗,你过去跟他们辩解,他们就把你当乐子看。”
她把书立立起来,一本书一本书往里面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沈黎知跟着她坐下,“你为什么总觉得这些不是重要的事?”
“那他们说我们谈恋爱,我们就谈恋爱了吗?”
沈黎知不语。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变得都不一样了?”他抬头看白板上的钟表,现在问洛茵,也像在问自己。
咔嗒——
“你发什么呆呢?”洛茵挥挥手。
嘈杂的大排档里已经聚拢了不少人,洛茵刚撤下一桌盘子,有人喊她给12号桌拿啤酒,她从沈黎知身上移开视线,迅速忙碌起来。
沈黎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毛巾和挂在身上的围裙,其他服务员穿梭在桌椅间,偶尔碰倒塑料凳子又赶紧扶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洛茵端着一盘烧烤从他身边经过,他不自然地抓了下围裙,投入工作当中。
沈黎知和洛茵的工作是一个时间段,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从大排档回家的路上,正好可以路过洛茵住的地方,沈黎知骑着车送她回家,然后再自己骑回去。
下班后洛茵摘掉围裙伸个懒腰,“下班了,一个月过去了,好快啊。”
沈黎知倒水的手微微一顿,原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洛茵,累不累?”沈黎知把杯子端到她手边。
“嗯?还好吧,你都没有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跟我在这里打工?”沈黎知喝了口水,他握着塑料杯,发出细微的响声,“明明很辛苦。”
洛茵抽动了一下嘴角,看了沈黎知半晌,才答:“沈黎知,这几天你一直在问我这个问题,是想每天都问一遍吗?”
沈黎知垂着头滞了片刻,“我……我可能是想确定一下。”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跟朋友在一起,做什么事都会开心。”洛茵认真说,她仰头,露出稀疏刘海下的眼,映着大排档的灯光,亮晶晶的。
一层油纸盖在沈黎知脑子里,他张着嘴卡了半天,不自然地眨动眼睛,许久,才吐出一个“哦”字。
十一点过后,路上的人少了很多,店门陆续关门,大排档里还在收拾,过几分钟关灯闭店。偶有骑自行车路过的人,叮铃铃提醒着前面喝完酒嘻嘻哈哈打闹的人群。
洛茵望着街道,抬手指一个方向,“沈黎知,你看那里。”
沈黎知顺着洛茵的手指看去,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那里有什么?”
洛茵猜他没有看到,把手指伸在他鼻尖,“你顺着我的手指来看。”
她靠近沈黎知,慢慢从他鼻尖移到那个方向。沈黎知跟随她动作去看,终于,看到了一个球状黑影。
“那里……”
“是那个废弃商场。”洛茵望着黑影说,她想到了从浔城飞奔到那里转动指针的经历,“沈黎知,有时候我会觉得非常疲惫,疲惫重复的日子,疲惫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她叹口气,声音苍老很多,“但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没有成功,但停留在过去,每一个短暂的过去,每一个还存在的过去,我就会觉得,还好,还好。起码抓住了,起码还在拥有。”
“沈黎知,如果痛苦终有一天会到达,你会后悔走向未来吗?”洛茵收回目光问。
她这样问着,像老了很多岁,像一个被生活折磨过的成年人。
沈黎知想问,也好奇,但还是先回答洛茵的问题,“我不后悔,因为我们属于未来,没有人会停留在过去。”
“对啊,没有人会停留在过去。”洛茵点头,眸光潋滟,迎着头顶的月光。
“沈黎知,马上就要开学了。”洛茵说,“雨季也快要结束了吧?”
“九月前后就会结束,但明年还会来。”
“雨季总是那么漫长。”洛茵手指轻敲桌面,“沈黎知?”
“嗯?”
“嗯…没什么。”
—
九月开学后,班级排了一次座位,洛茵仍旧和沈黎知做同桌,甚至两人还是原来的座位。旁人还在排位置,两个人已经坐在原位,暗喜不用费劲搬书。
高二之后学生不再有双休,只有周日一天的休息时间。洛茵问沈黎知还要不要去打工,他说不去了,时间不太够。
英语课,洛茵撕下纸条写字,她问沈黎知如果不打工了要去干什么,把纸条放到左边后,掏出英语课本,轻轻翻开,是数学习题。
一个纸团扔在数学题上,洛茵按住纸团,看到李超正背对着大家板书。
洛茵打开纸团,上面写着——
[洛茵,你爸爸真的是杀人犯和强.奸犯吗?他真的已经死刑了吗?]
这张纸团她看过六次,这次是第七次。
洛茵稳住呼吸,抬起头。
她感觉班级有无数条视线落在她身上,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这个答案。
洛茵提笔去写,却被沈黎知抽走了纸条。
他把纸条扔进了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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