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颤颤巍巍捡起奏折翻看,上面字字句句都是她的过往,不很细致但足够完整,即便她隐藏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够彻底摆脱被发现的命运。
翻到最后一页她终是无力地垂下手,心中多少也清楚了昨夜并不是梦,只是当着这几位的面她什么也不能说出来。当初一念之间的行差踏错,终归是要用一生去偿还。
林绪桐只冷冷地看她跪坐在地上,不欲去扶,“都看清楚了吧,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说说你为何要害死自己的大儿子。”
她死死攥住奏折中的纸张,眼睛望向门外,那里是一片冬日中依然挺立的竹林,声音平静开始诉说:“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要害死碌儿的,逼着他们读书科考只有碌儿听进去了,我应该是很高兴才对,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碌儿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不是长相,而是他的神态,他的言行举止,每每看到他我就忍不住会想到那个背信弃义的男人,于是开始刻意忽略他,不见面不关心,以此来减轻心中对他的厌恶。那毕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想将对那个男人的憎恨强加在他身上。”
江述银毫不留情,当着她的面否定道:“你在撒谎,若是不想将厌恶强加在他身上的话,为何到最后还是杀了他,还让那个不学无术的东西顶替了他幸苦多年的来的官职。”
老夫人双手掩面,开始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想到,那天荣儿告诉我,碌儿得到了陛下的重用肯定就不会在乎我们,也会像他爹一样抛弃所有人,只有荣儿才是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人。是我鬼迷心窍信了他的话,在碌儿找我的时候答应了他的计划,找机会把碌儿打晕然后送出城去,没想到下手太重,他流了好多血,荣儿说肯定是活不成了于是便拖着人走了,我不知道他会死啊。”
在一旁听着她哭诉的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两人的记忆出现不完全对等的情况,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老夫人当年一个女人,能拖着一个近二十岁的男子走到东城门。
“血流的多便是死了,你甚至没有想过为他找大夫,把人丢出去就当彻底死了,所以你们就能心安理得的霸占他的位置,然后接下来的十几年内闭口不提,甚至不愿意让人为他立一块牌位?老夫人你应该从来没有后悔过吧。”江述银又想到那夜嬷嬷说的话,心中讽意更盛。
有的人有人生没人养,有的人有人生有人养,偏又处处想要至他于死地。
老夫人哭喊的声音一滞,似想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反应过来后急急又辩解道:“不是!不是的!碌儿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后悔,你们,你们看佳谦!佳谦长得多像碌儿啊,我把他带在身边就是在赎罪,我也后悔啊!”最后两句格外的情真意切。
想起老夫人与宋佳谦之间莫名深厚的感情,以及她坚定的维护与荫蔽,江述银深深吐出一口气,年幼而弱小的宋佳谦在不知名的某一刻与老夫人记忆中的儿子重叠,或许在那时她是有过后悔的,只是来的太迟了,而且终究无法抵消他们给宋碌带来的伤害,她走着一遭的目的也算完成了。
江述银不再开口,林绪桐从椅子上起身,挥一挥手门外便涌入不少人将地上的老夫人架起,语气冰冷道:“虽然此事已有数十年,但无故夺人性命实在罪无可恕,把她带回大理寺关押,听候发落。”
被人架着带走的过程中,老夫人一言不发,不哭喊也不求饶,直到宋佳谦抱着捕快的大腿趴跪在地上,不住问道:“放手啊!你们要做什么,快放开我祖母!我的祖母不是坏人,你们都放手!”身体随着捕快的步子在地面上拖拉着。
老夫人扬起一抹苦笑,冲他摇头:“松手吧佳谦,祖母不是好人,祖母有罪,是祖母害了碌儿,日后这家里就都交给你了,没了祖母你也要好好的。”
“祖母我不要!我不要!”老嬷嬷泪眼婆娑地将宋佳谦拉起紧紧抱进怀里,看着老夫人被人带走。
林绪桐看着这一幕心中很不是滋味,被带走的人好像不是绝对的好人或坏人,只是在最关键的节点做出了最坏的选择,然后一错到底。
他转头去看江述银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是了,他从来没办法窥探到她的内心,哪怕他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
二人抬脚就要离开,身后的老嬷嬷叫住了他们:“二位大人请等一下。”是方才拦着宋佳谦的那位,“我就是一个下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刚刚好像听见夫人叫大少爷的名字,这才想着有些东西可以告诉大人,或许能帮上忙。”
“嬷嬷请讲。”
“我是打小就跟着夫人的丫鬟,就算后来老爷家垮了也没想过离开,几十年前夫人刚生下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时候,夫人还过得很幸福,对于两个孩子也是寄予厚望,一个取名福禄的禄,一个取荣华的荣。可自从那个男人离开后,夫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陷入了梦靥,每每一入睡便会痛哭着醒来,长久下来精神状况变得极差。为了阻止这种情况,我想了个转移夫人注意力的办法,就是培养少爷们科考。”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泪光闪烁。
“如果早知道会是现在这个结果,我是一定比不会说出那番话的,夫人的状态看起来是好了不少,可是对待大少爷却越来越差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大少爷一个人去上京城,然后夫人和二少爷接连赶去,等我到的时候就只得到了大少爷身亡的消息,夫人也变了,再不许任何人提起那个名字。大人,世事无常,能不能告诉我,我家夫人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世事无常,总是阴差阳错。
林绪桐不能给她准确的答复,因为这些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说:“顺其自然吧,一切都有定数。”
如果说察觉老夫人有些后悔的时候江述银还有些解气,那么现在就只剩无尽的烦闷,往前走过的十九年,她都是干干脆脆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纠缠不清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明白是谁的错,也说不明白该找谁报仇。
好难,好无力,她好像有些能理解宋叔为什么选择沉默的活着了,有些事情想不清不如就放弃,做个懦弱的逃避者也没什么不好。
江述银急需找个事情转移注意,索性抓着林绪桐问:“你不是说去完宋府就要去见皇帝吗?现在怎么又要回大理寺?”
林绪桐不觉得临时变卦有什么问题,坦荡回道:“我突然又觉得那份奏折写的不是很好,打算回去重新写一份,不急在一时啊。”
说起奏折她又想起来了,“你那奏折刚刚不是被她攥烂了吗,现在怎么改?难不成你已经背下来了?”
“都是小事,一份奏折而已我还抄了很多份,回去随便拿一份仔细改改就好了,我可是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谈到自己擅长的事情,林绪桐总是带点骄傲啊。
江述银看他那得意的样子,挑了挑眉:“美得你,回去改你得奏折吧。”
她这么说林绪桐可不乐意了,寸步不离跟在她后面问:“什么叫我的奏折?这件事不是我们两个一起办的吗?这个奏折难道不该我们一起写吗?”
“不行哦,我没读过书,写不了这么复杂的东西,还是交给你吧。”
“那我写的时候你在书房里面看书行不行?万一我有事要问你怎么办?”
“不行,你自己写,我现在要去找我弟弟。”
林绪桐猛地停住脚,摸不着头脑,“弟弟?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吗?哪里来的弟弟?”刚说完一个小小的人影从他脑海中闪过,等他抬头想找人确认时,江述银早跑没影儿了。
这一次江述银没有敲门,直接推开小狸和宋禄的房间,两个人果然都在,只是宋禄看起来状态极差,一夜间仿佛苍老不少,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宋禄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木木回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江述银双手握上他的肩膀,好瘦,稍微一用力便能感受到凸起的骨头,明明是同样的年纪,宋荣是红光满面的,而他却是形销骨立。
在宋禄目光看过来的瞬间,江述银迎着他迷惑的眼神,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说道:“宋叔,你的名字是宋禄,福禄的禄,不是劳碌的碌,是你母亲给你取的。”或许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江述银就是要说,就是要告诉他,母亲的爱曾经也属于他,他不是被放弃的那个,只是母亲病了,病的很严重忘了要给他爱。
昨夜小心隐藏的眼泪决堤而出,顾不得旁边还有人,宋禄抱着小狸哭得像个孩子,昨夜想不通的,放不下的,今日全都有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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