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雪后的上京城更冷了,真假状元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朝廷之上仍旧是人心惶惶,谁做了腌臜之事,谁以为高枕无忧,倘若一朝露馅,身陷囹圄的宋荣就是最好的例子。
表面和气安稳的官场早已暗流涌动,林绪桐这几日的日子尤其不好过,一方面是查探百官的担子落到他身上了,另一方面则是日夜为那鲜少人知的计划操劳,不过半月人便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狐氅如今披在身上也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江述银一看见他这样就撇嘴,每每手中长剑还未放下便开始挖苦他:“你看看你这样子,本来就不是多强健的身体,现在这么一整肯定要彻底垮了,我早就说过,男子还是要练点武才好。”说罢又回到雪地中,自顾自舞剑,仿佛这天寒地冻的对她而言如若无物。
林绪桐披着大氅静静立在檐下看她,已经进入十二月,天气早就不是那么温暖了,江述银却只穿着不甚保暖的衣裳,一头长发随意束起,握着一把剑在雪地中翩跹起舞,一招一式凌厉果决,就算他不懂剑也能看出来绝非花拳绣腿。
江述银练了半个时辰,林绪桐就在旁边站了半个时辰,待她终于收剑入鞘退回到屋檐下,他才抓住机会问道:“你的剑,是特意学过的吗?”
她端起林绪桐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摸着剑鞘外的花纹回道:“是啊,跟很多人学过。人嘛,在外面飘荡,多多少少都是要有点保命能力的,不然你以为我是凭什么一个人走到上京城的?不过这大理寺内的剑打得还都不错,我只是随便借了一把上面的花纹竟也如此精巧。”
林绪桐果然顺着她的话看向那剑鞘,是很常见的杉木所制,靠近剑柄处仔细雕刻了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正是大理寺上下所有人所期望的。他收回视线看向江述银,“是不错,你喜欢?”
江述银却只将剑放在桌子上,摇头,“不喜欢。确切来说我不喜欢任何武器,因为控制不好的话可能伤害到无辜的人,或者是伤害自己。”剑锋虽好,对向自己时也会痛苦万分。
“既不用剑,也不用其他武器,那你又如何在外面保全自己?这不是与你先前的话相矛盾吗?”林绪桐皱眉看她,不确定她是否曾经受过伤。
“你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啊?怎么还有脑子不拐弯的时候啊,你打不过难道不会跑吗?要站在原地等死吗?”话说完她也休息够了,提着剑就要把它还回去。
林绪桐忙追出去,走一步冒出三句话,“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啊,我以为……”
许是临近年关,林绪桐休沐的日子多了起来,一月内去上朝的日子寥寥,只是有一点江述银觉得很奇怪,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她根本就没怎么见过他回家,也没有见过他家里有人来寻他,当然伶竹不算。
江述银早就想离开大理寺了,只是林绪桐一直拦着说还有一件事没结束,非要等它结束了再放人离开,左右她在城内暂时也没有住处,宋叔那边也待不下,索性接受她的提议,安安心心在大理寺等着。
时至十二月下旬,一日,林绪桐突然早早整理好着装,站在院门口等着江述银现身,甫一见到人影便道:“今日有时间吗?我有件事要出去一趟,你陪我一起?”说这话时身子挺得笔直,似是在紧张。
时间自然是有的,只是……
江述银看了看他的打扮,穿戴齐整,锦衣华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是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委婉推脱道:“这不合适吧,你这样子一看就是要去拜访什么重要人物,万一带上我坏了印象那可不太好。”越过他就打算去找些吃的,他来的太早了,真不是好时候。
“不用担心的,我们就只去待一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很快就出来。你要是担心的话我可以先带你去千缕阁置办一身行头,我来出钱!”林绪桐很是急切地拦住了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摆明了就是要她一起去。
“不买,我没钱,你买也不行,我没钱还。”江述银双手抱臂闭眼不去看他,等他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才睁开一只眼,拖长音补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林绪桐虽然很想让她一起去,可他也不是会随随便便应下不可能的事情,这是他的谨慎。
江述银不答,只说:“既然说了是‘请求’,那肯定是你能办到的事情啦,等回来了我再告诉你,你就说答不答应就行了。”
仔细思考数秒后,林绪桐果断同意了她的建议,拉着她就要出门去,看起来时间很赶。
江述银整个人坠在后面任他拉着,无所谓道:“先说好了,是你非要让我去的,丢脸了你也不能怪我。”她就是个野人,完全没学过那些繁杂的规矩,很难不丢人吧。
“不会的,你想开一点,他不是那样的人。”几句话的时间,林绪桐已经把人带到马车旁边了,示意她上去。
江述银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向林绪桐,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坐这个去?”
林绪桐自然点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啊,路面上都落了雪,坐马车会安全些,而且也不会冷。”最适合姑娘家。
江述银一时无言,不知道该不该问他清不清楚他们俩谁更该坐马车,艰难开口,“林绪桐你就直接说吧,地方远不远,不远的话我们一起走过去,去哪都坐马车,马也该歇歇了。”
他真的有很认真的去思考江述银说的话,良久后两人并肩踏出大理寺府门向西市方向走去,林绪桐一直不肯说要去哪里,她干脆也不问,慢悠悠走着。
看见路边带着小孩买糖人的父亲,江述银又想起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问身边那人:“林绪桐,我怎么好像没见你回家过啊,你的爹娘不会惦记你吗?”
话一出口,他的兴致显然没有之前那么高涨了,不过还是回答了她:“我娘在八岁时就去世了,到现在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了。至于我爹,嗯,他从很久以前就不怎么出过府门了,偶尔休沐时间长些,或者陛下放我休息的时候会回去陪他,最近确实没什么时间。”
江述银就在旁边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说那个“嗯”字的时候,他的脸上极快地划过一抹不解,会什么事呢?能让他想不明白。
为了打破这种沉重的氛围,林绪桐强打起精神,也问了江述银一个同样的问题:“不说我了,那你呢,你一个人在外面父母不会担心吗?”
“哦,我没有父母,应该不会吧。”气氛稍微凝滞了下,林绪桐简直想捂住自己刚刚说话的嘴,但江述银对此却不甚在意,缓缓道来自己的身世,“记不清了,可能是三岁,也可能是两岁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那个时候好像是闹饥荒吧,死了很多人,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是其中一员,反正打我有记忆起就是一直跟着一个老乞丐生活,他养大了我,后来没等到我养他他就死了,有些可惜,接着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不用这么紧张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认识我的差不多都知道这些事,没什么要紧的,你不提我都快忘记了。”江述银随意说着,眼睛却是一刻也不去看林绪桐。
林绪桐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酸涩,口角、喉咙发紧,扯得面上生疼,花了好大力气才不至于表现出来。他伸手想将她的手攥进掌心,却在半空中顿住,缓缓抬起手臂,最终只在江述银的肩头拍了两下,“别想了,以后都会好的,会更好的。也不用再向别人说这些了,能忘记的话最好不过。”力气极轻,换成两只手的话像极了拥抱。
她怎么会忘记呢,如果真的忘记的话就不会说得这么清楚,真的忘记的话就不会逃避他人的目光,忘不掉的,也没法愈合。
这下轮到林绪桐不敢去看江述银了,哪怕已经感受到身旁那人直勾勾的眼神,他也不敢转头,目不斜视朝着前方走去。
周围的道路越走越熟悉,穿过几道巷子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太子东宫。
几乎在看见匾额的瞬间,江述银马上拽住林绪桐问:“你带我来东宫做什么?我连比你大的官都没见过几个,你现在直接带我来见太子?”
“都说了不用担心,你就跟着我,保证不会出任何事情,嗯?”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林绪桐又好声劝了几句,二人这才由小厮带着引进去,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卫,相当谨慎。
东宫果然同一般府邸不同,但是亭台楼阁多出来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布局之复杂让人叹为观止,偏偏每处设置得又极为合理,不仅挑不出错处,还忍不住感叹主人的智慧与高雅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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