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疗中心恒定的光线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失去了意义。
卜有羲维持着看向隔壁的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黎君那颤抖抬起、指向她方向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知道了。
黎君一直都知道她在这里。
在昏迷中,在生死边缘挣扎时,那微弱的、属于她的甜酒信息素,
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被黎君感知着,甚至可能在无意识中……牵引着黎君。
这个认知让卜有羲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与火的夹缝中,
一阵冷,一阵热。羞耻、愤怒、一种被看穿所有的狼狈,以及那该死的、无法抑制的、源自Omega本能的依赖感,在她体内疯狂交战。
医疗团队在隔壁忙碌了许久,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平息,红色的警示灯也逐一熄灭。格伦教授的声音透过尚未关闭的通讯通道传来,带着疲惫和一丝困惑:
“……生命体征重新稳定……脑波活动出现剧烈波动后再次归于平静……原因不明……但似乎……某种阻塞被强行冲开了……”
阻塞被冲开了?
是指记忆吗?还是精神域的损伤?
卜有羲不知道,她只看到黎君再次安静地躺在维生舱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挣扎和那个指向她的动作,都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但卜有羲知道,那不是幻觉。
从那天起,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专注。
她不再仅仅是麻木地接受“治疗”,而是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去审视、分析自身的变化,以及她与黎君之间那诡异的信息素链接。
她发现,当隔壁黎君的生命体征平稳时,她自身的分化状态也相对稳定,信息素温顺,除了偶尔的生理不适,并无大碍。
但当黎君出现任何波动,哪怕是监测仪器上一个微小的异常峰值,她的腺体都会第一时间产生反应,或刺痛,或悸动,那甜酒信息素也会随之变得躁动不安。
她成了黎君生命状态的晴雨表,一个活着的、敏感的监测器。
这发现让她感到荒谬而悲哀。
又过了几天,在一次常规信息素疏导后,女军医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她看着监测数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卜少将,您的信息素水平已经连续多日保持稳定。根据格伦教授团队的最新评估,黎君少将的脑损伤恢复出现积极迹象,自主意识活动频率增加,有望在近期苏醒。”
卜有羲修剪整齐的指甲无声地掐进了掌心。苏醒……黎君真的要醒了。
“鉴于您目前的稳定状态,以及后续可能需要的……更直接的交互式疏导,”
女军医斟酌着用词,
“军部和医疗部经过讨论,决定在黎君少将苏醒后,将你们转移至一个……更适宜的康复环境。”
更适宜的康复环境?
卜有羲抬起眼,看向女军医,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是一处位于军事基地内的、具备高级医疗和支持功能的独立居所。”
女军医解释道,
“那里环境更接近日常生活,有助于黎君少将的精神恢复,也更方便你们进行……必要的信息素接触和适应性训练。”
独立居所?日常生活?适应性训练?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卜有羲瞬间明白了那所谓的“康复环境”意味着什么——
变相的软禁,一个精心打造的、用来圈养和“研究”她们这两个特殊样本的金丝雀牢笼。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但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质问。
她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和所谓的“大局”面前,她的任何抗议都是徒劳。她只是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锋芒。
“知道了。”
她听到自己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回答。
女军医似乎对她的配合感到些许意外,但也没再多说,记录完数据便离开了。
观察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卜有羲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有些苍白、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力的指尖。
这些天,在营养剂和纳米机器人的修复下,她的外伤已经基本愈合,体力也恢复了不少。虽然精神力依旧如同被锁死,无法调动分毫,但这具身体本身的力量和反应,似乎并未因分化而完全丧失。
一个模糊的、危险的念头,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她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
决定性的时刻,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午后到来。
卜有羲正靠在床头,闭目假寐,实则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某些可能性。忽然,一阵极其清晰、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悸动的牵引感,从她颈后的腺体传来!
那感觉不再是微弱的共鸣或警示,而是一种明确的、带着某种“呼唤”意味的波动!与此同时,空气中那持续输入的墨水信息素,也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平稳流淌,而是带着一种急切和……不确定的探寻。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隔壁!
黎君所在的维生舱内,那双紧闭了许久的、总是沉静如古井的黑眸,正缓缓地、艰难地睁开。
起初,眼神是涣散的、茫然的,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和混乱。
她似乎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聚焦,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看清了身上连接的无数管线。
然后,她的目光,带着一种下意识的、仿佛刻入灵魂的本能,穿透了那面特殊的墙壁,精准地落在了卜有羲的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卜有羲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窒住。她看到黎君的瞳孔在看清她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眸子里,清晰地闪过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卜有羲无法立刻解读的剧烈情绪。
没有厌恶,没有嘲讽,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负面情绪。
那眼神里,有惊愕,有探究,有深深的疲惫,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主人都未曾察觉的……松了口气般的安心?
黎君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就在这时,得到通知的格伦教授和医疗团队迅速进入了重症监护单元,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交流。他们开始对黎君进行苏醒后的各项检查和评估。
卜有羲僵硬地坐在观察室的床上,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又像被架在烈火上灼烧。黎君那个眼神,比她预想过的任何反应都更让她无所适从。
她宁愿黎君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她,宁愿她冷嘲热讽,那样至少符合她们之间“应该”有的关系。
可那个眼神……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卜有羲而言是另一种煎熬。
她听不到隔壁的具体对话,只能看到医疗团队围着黎君忙碌,看到格伦教授似乎在耐心地向黎君解释着什么。
黎君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会极轻微地点一下头,或者因检查的疼痛而蹙紧眉头。
她的目光,会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飘向观察室的方向。
每一次目光的扫过,都让卜有羲的神经绷紧一分。
终于,初步检查和沟通似乎告一段落。医疗团队陆续退出,只留下格伦教授和一名助手在与黎君进行最后的交流。
过了一会儿,观察室的门被推开,女军医走了进来,她的神色比之前更加严肃。
“黎君少将已经初步了解了情况。”
女军医看着卜有羲,语气平稳地转述,
“关于她的伤势,关于‘神蚀’项目,以及……关于您身体发生的变化和目前的信息素依赖状态。”
卜有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黎君……会怎么想?
女军医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黎君少将表示……理解。她同意配合后续的康复计划,包括……转移至指定居所,以及与您进行必要的信息素交互疏导。”
同意了?
她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接受了她的死对头变成了一个需要依靠她信息素才能稳定的Omega?
接受了她们即将被绑定在一起的、荒谬的“康复”生活?
卜有羲难以置信地看向隔壁。
恰在此时,黎君也正看向她。
隔着那面特殊的墙壁,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
黎君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东西。
她看着卜有羲,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屈辱和一丝仓皇,然后,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带着确认意味,又仿佛夹杂着无声叹息的动作。
仿佛在说:是的,我知道了。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宪兵制服、神色冷峻的军官,在得到允许后,走进了重症监护单元。他无视了躺在维生舱里的黎君,径直走到格伦教授面前,递上了一份盖着军部最高级别印章的加密文件。
“教授,奉霍恩中将及最高指挥部命令,”
军官的声音冰冷而公式化,
“在黎君少将情况稳定,转移至‘琉璃’居所后,将由我们接管其外围安保工作。同时,这份文件,需要黎君少将本人确认并签署。”
格伦教授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赞同,但他似乎无法违抗命令。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文件递到了黎君面前。
黎君的目光从卜有羲身上收回,落在了那份文件上。她看着文件上的内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嘴唇,微微抿紧了一些。
卜有羲听不到内容,但她看到黎君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她的动作很慢,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和某种沉重的意味。
旁边有人递上了电子笔。
黎君的手指握住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起眼,目光似乎无意地、再次扫过观察室的方向,与卜有羲担忧的目光短暂交汇。
那一眼,极其复杂,带着卜有羲无法完全读懂的深意。
然后,黎君垂下眼睫,在那份文件的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屏幕,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在这一刻,被正式扣紧。
军官收回签好字的文件,面无表情地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重症监护单元内,只剩下格伦教授和黎君。格伦教授看着黎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黎君则重新躺回维生舱,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而观察室内的卜有羲,看着隔壁那个签下名字后仿佛更加脆弱苍白的身影,看着那份被带走的、显然非同寻常的文件,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那份文件……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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