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的生活，并未因她们的回归而掀起太多波澜，至少表面如此。
霍恩中将的安排堪称滴水不漏。
黎君被安置在后勤与战略分析部下属的一个相对清闲的部门，主要负责审核一些过往战役的数据报告，以及协助建立针对“深渊”组织新型战术的推演模型。
工作内容与她过往的专长相关，却又被巧妙地限制在纯分析和建议层面，没有任何实际指挥权。
卜有羲则被塞进了新兵基础战术培训中心，挂了个“特别顾问”的虚衔。
日常工作就是坐在观察室里，看着新兵蛋子们在模拟场上进行基础的战术配合演练，偶尔被要求提供一些“基于丰富实战经验”的点评——
通常还是由旁边的正式教官代为转述和加工。
她们的工作地点相隔不远，却仿佛隔着无形的壁垒。
办公区域是分开的，午餐时间也错开，除了每周固定三次、在医疗部指定隔离室内进行的“信息素交互疏导”外，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那间隔离室，成了她们在这看似自由、实则处处受限的新环境里，唯一被允许“独处”的空间。
室内陈设简单，一张诊疗床，两把椅子，还有那台熟悉的、用于精确调控信息素浓度的仪器。
每次疏导，黎君依旧沉默，卜有羲依旧抗拒。
过程短暂而高效，如同给精密仪器添加必要的润滑剂。结束后，两人便各自离开，不多说一句话。
但卜有羲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回到军部，意味着重新暴露在无数Alpha的视线和信息素包围之下。
即便大多数人在军纪约束下保持着表面的礼貌，但那无处不在的、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隐秘**的目光，以及空气中混杂的、各种属性的Alpha信息素，都让卜有羲如坐针毡。
她的Omega身份，像一层无法剥离的标签，牢牢贴在她身上。
那甜酒信息素，即使在她刻意压制下，也依旧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吸引着飞蛾。
偶尔，会有自恃甚高的Alpha军官，借着工作汇报或擦肩而过的机会，试图释放信息素进行试探，或者用言语进行某种程度的“关怀”和“示好”。
每当这时，卜有羲体内那被压抑的、属于昔日S级Alpha的暴戾因子就会蠢蠢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而往往在她即将失控的边缘，一股熟悉的、清冷而极具压迫感的墨水信息素，总会如同精准投放的镇静剂，或远或近地弥漫开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瞬间冲散那些不怀好意的试探，将那些跃跃欲试的Alpha逼退。
一次，在通往餐厅的走廊上，一名刚从一线轮换回来、身上还带着硝烟味和浓烈雪松信息素的Alpha上校，拦住了卜有羲的去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前线军人特有的直白和粗粝。
“卜顾问，”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听说你以前是‘碎星’？厉害！现在这味道……也挺带劲！有没有兴趣……”
他的话没能说完。
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拐角，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正要送往某个办公室。她没有看那名上校，目光平静地落在卜有羲微微紧绷的脸上。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但那股冰冷沉凝的墨水信息素，已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横亘在卜有羲与那名上校之间，浓度之高，甚至让周围路过的几个Beta文职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那名上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雪松信息素在墨香的压制下迅速溃散。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悻悻地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什么，侧身让开了道路。
黎君这才迈步走过，与卜有羲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卜有羲握紧的拳和颈后微微泛红的腺体，然后，不着痕迹地，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塞进了卜有羲垂在身侧的手心。
动作快得如同错觉。
卜有羲愣在原地，直到黎君的脚步声远去，她才僵硬地摊开手掌。
纸条上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小字，是一个位于总部资料库深处、权限要求极高的加密文档编号。
卜有羲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不动声色地收起纸条，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向餐厅。但整个午餐时间，她都食不知味，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黎君那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和那个神秘的文档编号。
黎君在向她传递信息？
用什么方式？为什么？
当天晚上，利用“特别顾问”身份仅有的一点内部网络权限，卜有羲避开监控，耗费了不少精力，终于绕过多重防火墙，找到了那个加密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神蚀”项目关联性分析及潜在辐射影响评估（绝密）》。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文档内容大部分被涂黑，但从零星的未被遮蔽的段落和数据分析中，她拼凑出了一些令人心惊的信息：
“神蚀”项目的辐射，并非随机作用，其诱导分化的目标，似乎对高精神力等级个体存在某种“偏好”；
辐射的影响具有潜伏性和持续性，可能不仅限于性别转化，还包括对精神域结构的某种“重构”……
而最让她瞳孔收缩的是，在文档的末尾，附录了几份未经证实的、来自“深渊”组织外围拦截到的情报碎片，其中提到了几个模糊的词语：
“催化剂”、“受体”、“双向链接”、“不可逆共生”……
双向链接？不可逆共生？
难道指的是她和黎君之间这种诡异的信息素依赖关系？
卜有羲猛地关掉了文档，后背惊出一身冷汗。黎君给她这个，是想告诉她什么？
难道她们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更复杂，军部对她们的研究，也可能隐藏着更深的意图？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和黎君，不仅仅是受害者，更可能是某些庞大计划中的棋子。
自那之后，卜有羲开始用一种全新的、更加警惕的目光审视周围的一切。
她注意到，黎君在后勤部的工作，似乎并不仅仅是审核报告那么简单。
她偶尔会“恰好”接触到一些关于“深渊”近期活动区域的物资调配申请，或者“无意间”看到某些边缘星域异常能量波动的报告。
黎君会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进行分析推演。
有时，在信息素疏导时，黎君会看似无意地提起某个星域的矿产分布，或者某种能量武器的特性，而这些信息，往往能与卜有羲之前看到过的某些训练数据或零散情报碎片对应上。
卜有羲逐渐明白，黎君是在用一种近乎刀尖跳舞的方式，在严密的监控下，继续着她作为将领的职责——
收集情报，分析敌情。而她塞给卜有羲的那张纸条，或许不仅仅是一次信息传递，更是一种……
试探和邀请。
她在试探自己是否还有挣脱牢笼的意志，也在邀请她，加入这场无声的、危险的博弈。
卜有羲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恨黎君，恨她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样子，恨她成了自己生理上的“枷锁”。
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不佩服黎君的坚韧和智慧，无法不承认，在这种绝境下，黎君依旧是那个能冷静寻找破局之法的、可怕的对手……或者说，盟友。
她们的关系，在敌对、依赖、救赎之外，又增添了一层更加晦暗不明的色彩——
共谋。
这天，又到了信息素疏导的日子。
隔离室内，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黎君闭着眼，释放着信息素，墨香如涓涓细流，抚平卜有羲体内因近期频繁接触外界Alpha信息素而引发的躁动。
卜有羲没有像往常一样闭眼抵抗，而是睁着眼，看着黎君近在咫尺的、平静的侧脸。光线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
“那个文档，”
卜有羲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隔离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我看完了。”
黎君释放信息素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没听见。
卜有羲不以为意，继续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冷静：
“‘双向链接’……‘不可逆共生’……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你的精神域损伤，是否也通过这种‘链接’，在影响着我的分化进程？”
这一次，黎君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沉静的黑眸对上了卜有羲探究的视线，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如此发问的平静。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就在卜有羲以为她依旧不会回答时，黎君却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开了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或许……”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卜有羲，看向了某个未知的、沉重的方向。
“……不仅仅是分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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