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会的第十日，剑场上的人比往日还要多。
虞无渊负手立于八卦台上，默默扫视了一圈，除却前排的剑修，后面还挤了许多其余门类的修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抻长了脖子往自己这边看。
凌苍剑出，虞无渊看着台下，朗声道：“今日乃是讲会授道最后一日，虞某才疏学浅，钻营数百年才悟了这一式，还未纳入剑谱，今日就先向诸位献丑了，其中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指教。”
话音刚落，台下如水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各式各样的谈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就连后排那些的修士，也变得激动起来。
他们虽不修剑道，但却知道台上的人是谁。
那可是当时最年轻、最天才的渡劫期大能，于剑术一道造诣颇深，八百岁时出一剑谱，为天下剑修所传阅，经久不衰。
更有人曾言：凡悟道荒仙尊剑谱者，皆可于十年内入道，于百年内升阶金丹。
而今，他们不仅亲眼看到道荒仙尊收到，还要亲眼见证道荒仙尊的新招式！任谁碰到这种事都会激动的！
台下久久不静，也澜走到一旁，清了清嗓子：“还请诸位安静。”
周遭即刻安静下来。
虞无渊冲也澜微微颔首，随后握紧了凌苍，目光落在远方天际。
墨云翻滚着自四方涌来，整个剑场气温骤降，不出半刻，天就全部暗了下来。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于八卦台上盘旋，生出株株苍松，林立四方。
凌苍剑出，挑起一地飞雪，剑气震荡，剑光乍起，道道冰凌随剑而出，直直刺向四方。
数十株苍松被拦腰截断，发出“轰隆”一声，然后颓然倒下。
此一招，乃是“引天”。
引自然万物为己用，万物随剑而出，每一“物”都成了剑的分身，有着和本尊一样的力量。本尊越强，分身的威力就越大。
台下静默许久，终于爆出一声喝彩，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叹与仰慕，久久不能断绝。
虞无渊挥剑斥走天边重重墨云，又拆着将“引天”将了个清除，直到日暮时分，才执剑面朝台下行了一礼，算作是这十日“师徒之缘”的告别。
接下来便是十日悟道，八卦台的结界落下，台下的人散得所剩无几，虞无渊收了剑，缓步走下八卦台。
也澜迎了上去，乐乐呵呵地对着虞无渊讲话：“仙尊好厉害啊，居然能在阳春三月引来纷纷大雪。”
虞无渊笑了笑：“是妄断山上的雪，我只是施了点小咒术，将那边雪引了过来。其实理论上来讲，‘引天’可以借任何与你伴生法器相同属性的事物之力，只不过我常年待在那除了雪还是雪的妄断山上，练来练去也就只有这点东西，因而借雪练得最熟。木易风同我讲授道时讲些我擅长的，我想了想，就讲妄断山雪搬过来了。”
就把雪搬过来了……也澜听着虞无渊所言，不禁咂舌，仙尊不愧是仙尊，从别处引来气象也能说得那样轻轻松松。
天色已晚，人散得干净，虞无渊领着也澜在剑场闲逛，顺便看一看有没有哪里的结界破损了要再做加固。毕竟这十天里常有人看着看着就开始上手练习，一不小心出剑砍到哪里都是常有的事，饶是木易风结界术过人，也经不住一大帮子人个个都上来砍一剑，左右虞无渊也要在剑场巡视，干脆替木易风把结界一道补了。
虞无渊与也澜绕至剑场南侧，却见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一个青年正拿着一把铁剑练习。
“这位道友，快要戌时了，剑场将关，还望道友不要在此逗留。”也澜瞧了眼虞无渊，得了虞无渊的同意后，大步上前打断了青年。
陈青穹一惊，手里的铁剑“哐当”落地。
虞无渊看了过去，是一张她颇有印象的脸——正是春会初开时，在玉台上的那名仅有三十多岁的年轻人。
甚至还是凡人。
那日人多，气息过于繁杂，虞无渊一时没有感知出来，今日独处下来，才发觉眼前人仅有一点微薄的灵息，连那些炼气期修士的一成都够不到。
而且这人的眼睛，在看向她的时候，没有寻常修士的那种仰慕，也没有同门平辈间的那种亲近，而是一种，对新奇事物好奇的打量。
倒是有趣。虞无渊挑了挑眉，将也澜叫了回来。也澜乖乖退至虞无渊身后，将与青年面对面打交道的位子空给了虞无渊。
“这位道友，剑场快关了，还请尽快离去，以免触动某处关窍。道友若还想练剑，无相宗有专门的演武场，是十二个时辰开放的，道友若还想练习可以去那里。”
陈青穹愣愣看了虞无渊好久，直到也澜又忍不住吱了一声，他的眼神才清明起来，自以为掩饰地胡乱咳嗽了一番，然后微微行了一礼，道歉道：“仙尊恕罪，在下初到仙门，不懂规矩，在下随后就走，还请仙尊见谅。”
“无妨，不知者无罪。”虞无渊挥了挥手。
“多谢仙尊。”陈青穹抱拳，然后捡起剑，抱着剑往出口处跑去。
然而没跑两步，陈青穹就停下脚步，然后步履匆匆地折了回来。
“怎么了吗？”虞无渊温声问道。
“……”陈青穹嘴巴开开合合了半宿，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在下不知演武场在在何处。”
“原来是这样。”虞无渊笑了笑，转过头来对也澜温声道，“凭沧，我且去为这位道友引个路，麻烦你再核验一遍此地结界有无差错，有问题再传音于我。”
“是，仙尊。”
“好，那这位道友，你同我走？”
“好的。”陈青穹闷声应下，随后跟着虞无渊走远了。
＊
虞无渊领着陈青穹去了演武场，一路上陈青穹都没怎么吭声，虞无渊也是个不喜欢同生人多说话的性子，就也没开口多问询。
去演武场对修士来说不难，不过就是几个山头，但是对凡人来说就有些困难了，虞无渊索性拎着人到处跳，没过多久就到了演武场。
“喏，到了。”虞无渊带着人落地，指了指前头一大片地方，道。
“仙尊，您知道我是凡人吗？”陈青穹没有接虞无渊的话，而是斟酌了很久，才慢慢吞吞吐出来这个疑惑。
虞无渊没想到从头到尾沉默了这么久的陈青穹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不过说出来也无伤大雅，就点了点头：“自然。”
“那仙尊知道我为何而来吗？”陈青穹又问。
“虽不知你身为凡人为何会有来无相宗春会的资质，但既然来了，那便想学些东西的，你这十日来不也一直在剑场吗？”
“那么多人，仙尊居然记得我？”
“你那日同一金丹修士一起在玉台上会见我的掌门师兄，我就在阶上看着，自然对你有些印象。”虞无渊点点头。
“原来如此。”陈青穹低声道。
“那你为何想要来无相宗学剑术呢？”虞无渊反问道，“剑术一道，仙人有仙人的关窍，凡人有凡人的门路，你身为凡人，却来仙门求道，岂不是走偏路了？”
“仙尊不知我的苦衷。”
“你如此遮遮掩掩，我又如何知道你的苦衷？”虞无渊感到奇怪。
“我……”陈青穹张了张嘴，“我说不出，至少现在说不出。我只是、只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办法来了无相宗。”
“你很痛苦吗？”
“是的，仙尊。”
虞无渊没有再说话。
许是这十日授道听会太累，演武场今日没什么人，虞无渊挑了个地方，道：“无相宗灵力旺盛，演武场中唯有此地灵气较为稀薄，我稍后再在此处下个小咒抑制灵气，这样你即便是身为凡人也能受得住，不必再像在剑场练剑时那般吃力。”
未等陈青穹开口，虞无渊又道：“不过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按春会的规矩，剩下的十日要你自己悟道，无相宗的藏书阁这几日会开放，你可以去里面翻阅一二，应当是有适宜凡人修习的。”
听了虞无渊这一番话，陈青穹陡然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感激之意：“多谢仙尊！”
“举手之劳罢了，你我既在剑场相遇，那便是一种缘分。”
陈青穹又是抱拳一礼，这次是端端正正：“待十日后剑场擂台上，在下必定拼尽全力晋升，夺得亲自向仙尊请教上资格！”
届时朕便有立场同仙尊诉说苦楚了。陈青穹在心中暗暗补充。
他面上正义严肃，心脏却在砰砰狂跳。那日他与国师面见无相宗掌门，然而就连那掌门不甚清楚仙尊性子到底如何，是以也找不出讨好仙尊的门路。然而国难当头，他暂且还能苟活几日，黎民百姓却是等不得了，他不得不向仙门求助。若能习得无相宗剑道皮毛，那抵抗敌国数日足矣。
他思来想去，不如一赌，赌仙尊能不能注意到他，赌仙尊能不能大发善心，对他稍作点拨。
很显然，他赌对了。
仙尊确实是悲悯之人。
虞无渊走得已经很远了，陈青穹却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他就这样借着月色，远远看见一名拎着鞭子的少年修士蹦蹦跳跳跑到虞无渊身边，然后拽着虞无渊的袖子，有说有笑地隐进夜色。
很显然，这个女人想把小渊写得很厉害奈何笔力太菜，导致场面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哈哈！我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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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初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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