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在丧失，意识逐渐模糊，就连存在也在被忘却。
身体只在被本能驱使着向前，目的和意义已经被抛之脑后。
他是为了什么还在前进？
约定......
约定很沉重，很痛苦吧？回应他人的期待，多么可怕，明明只做快乐的事情就好了——这是他的心声。
黑雾环抱着凌炘的身躯，将璀璨的银色光芒尽数吞食。
“你要再次抛下我们吗？”
少年的声音传来，吴舒的身影出现在凌炘的身前：“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能再次见面，大家永远都不会分开了，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嗯。”
“所以为什么要前进呢？”
“因为我知道我很没用。”凌炘掐住了吴舒的脖子，他看着对方涨红的面孔逐渐褪去了吴舒的模样，化作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是他自己。
“......”
“至今为止，我让很多人都失望透顶。”
“我认不清很多东西，我过去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他人而活，其实只是为了自己，到头来却埋怨着别人。”
“当我想要为自己而活的时候，却发现是在为了他人前进，摸不着头脑，像个傻瓜。”
“无法遗忘的过去都是我的罪孽，想要让我推翻一切，永远逃避的源头。”
“没有他人的爱我就无法生存，只要把你杀死，我就可以快乐地活下去。”
“扼杀自己的爱，这样就洗清了罪孽。”
“......”
“你忘了自己珍视的东西了吗？”银发的男人垂眸问道。
“正因为记得，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我是谁？”他抬头问道。
“凌炘。”他低头回答。
“是我爱着的人赋予了这个名字意义，所以我会为了自己，在这条往复纠缠的螺旋上前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因为他们爱着我，我爱着他们。”
“哪怕会被抛弃，哪怕会被背叛，哪怕会被感到失望，这条路上所触碰到的情感也是真实的，我心中产生的情感也是真实的。”
“凌炘，你为何而活？”
“自己。”
“凌炘，你如何实现愿望。”
“与他人一同。”
凌炘松开了手，与他相同容貌的男人像是落入海中的水滴，没入了那片漆黑的虹彩。
他心想：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这颗爱人的心。
他心想：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
他心想：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死。
凌炘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迷茫的少年，约定并非是沉重的枷锁，而是维系着人与人之间甜蜜的“需要”。
所以他会燃烧一切，昂首挺胸，怀着希望，听着内心的话语，向着自己亲手创造的未来前进。
残破的灵魂只留有最后一丝人性的光辉，微弱却顽强，但这就够了。
从污泥中竭力探出的手向上伸去，数十年未曾跳动的心脏鼓动其生命的脉搏。
凌炘睁开眼睛，血脉的汩汩流动声响彻鼓膜，皎洁的银光在下一个瞬间迸发，像是柔和的月光，又像是无往不利的锋芒，将黑雾中的瞳彩斩断，显露出一个身影。
失去了时间与空间概念的虚无之中，清隽的青年沉眠下坠着，凌炘奋力抓住了他的手，不顾被黑雾侵蚀身躯与灵魂，哪怕脖颈长出的眼瞳撕咬着他的血肉，哪怕灵魂已然残破不堪，他眼中的银色光辉仍像是澎湃的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
他想活下去，带着自己珍视的人一起活下去。
在这里已经取代了一切法则的黑雾呼啸着化作荆棘与枷锁阻止着凌炘的不自量力，亘古不朽的存在不允许凡人忤逆祂的威能，在如此痛苦下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顺从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可他没有半分犹豫，近乎偏执地带着青年履行约定。
像是伊卡洛斯追逐着太阳，名为「凌炘」的存在正在逐渐消散，可他没有选择停止，不断向着最高处飞去。
然后，他看见了远处高空斜斜投下的微弱的光，和半透明，坚不可摧地阻挡着一切的封印。
以及......
——
记忆就像是写着时间，摆列整齐的录像带，绝大多数情况下遗忘并非是用于播放的“机器”发生了故障，只是录像带的遗失。
只要重新找回，哪怕被介入地再多，依然能清晰记起。
叶惊语端坐在虚空之中，闭上眼睛尽力维持着平衡，他不喜欢这个神明，倒不如说任何人都不愿意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人的面前，在他的认知里面也就只有一个笨蛋会那么做，不过自己和他差的太多，完全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就算是他在这里也不免变得敏感了起来，尤其是在被发掘出重要的记忆之后。
叶惊语睁开眼睛，眼中浮现的水晶质感的复杂文字终于在几乎占据持此之外所有地方的虹彩的侵蚀下彻底破碎，眼看阻挡自己的东西终于消失，粘腻的虹彩试图爬向更深处。
叶惊语握住刀柄，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对准自己，径直送入了自己的胸膛，无形的气浪将他的发丝向后拂去，左眼中密布的虹彩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他颤抖着深呼着气，被直接干涉灵魂的感受可不只是痛苦这么简单，不过很快他就无暇顾及这份怪异的感觉，脑内的变化几乎已经要占据他所有的心神。
封存着“录像带”的匣子的封条被烧毁，忘却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脑内播放，那一切记忆连同澎湃的情感一同涌入叶惊语的脑海，无一例外，都是秦楚。
生气的样子、悲伤的样子、喜悦的样子，在朝阳初升时的话，在静谧月色下的话，一句句饱含着从少年到青年真挚情感的“我爱你”。
叶惊语垂下眼眸，他虽然对凌炘说了那些大话，自己却也做不到完全面对所有的事情，就像是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就强迫自己不去想过去的事情，因为他很害怕。
他选择帮助凌炘不仅是为了离开这里和所谓的善良，更是因为他们很像，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只是自己或许比起凌炘更加幸运一些，有“秦楚”这个存在将“叶惊语”这个存在补全，所以在窥探到凌炘的部分内心后他就想要遵从自己过去的想法，在自己的能力之内像是秦楚一样改变他人步入毁灭的未来。
虽然这种想法很天真，甚至说得上傲慢，但是教给他这些的人就是这样一个难以琢磨的家伙。
不管说是为了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也好，还是抱有各种目的也好，成为人类就意味着会受到情绪的困扰，叶惊语不愿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人，想要让他人感受到自己感受过的温暖。
与凌炘不谋而合，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像是开始了循序渐进的流程，不仅是在认清凌炘，更是在认清他自己的心，这颗原本已经被补完的心。
所以他很害怕，害怕去想过去那些过于甜蜜的回忆，仅仅靠着过去是无法存活的，所以他选择加入了陆忆他们，可是过去也是无法逃避的，那些真实的情感提醒着叶惊语冰冷的现实。
他害怕秦楚和唐承的变化，害怕他们死去，遗忘自己，不需要自己，就算唐承留下了话，可终究也只是过去的话。他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的很多个夜晚都有想过，若是他能与秦楚再次相遇，他该怎么做？
他们的分别不是三天、三个月、三年，而是三千年以上，足以让许多文明倾颓覆灭，更何况是人的想法，与这漫长的岁月相比，他们之间的那十多年充其量也只是分量多些的一角，恩人能够成为仇敌，仇人也能够成为爱人，再次相遇时，秦楚眼中的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已经遗忘的过去式，同门的师兄弟，幼时的好友，甚至对方早已结婚生子，开出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了也说不定。
在之前他还能安慰自己，至少他们分别时还没有互表心意，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若是他之前的记忆才是真实的，那刚才的画面就是虚假的，可是叶惊语否定了这一点，这里是他的内心深处，灵魂的原貌，是绝对不容更改的，就像是代表记忆的“录像带”在这里只会忘却而不会被主动遗失，有问题的是他。
自己的记忆被篡改了，不只是记忆，先前的种种串在一起了，认知的偏移，存在的偏转，被封锁的关于秦楚，自己爱的记忆，能够骗过自己的，只有一个存在——神明。
他想到了在那片巨大的黄金骸骨前遇见的神明，也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完全没有反应余地遇见的神明只有那一个。
在意识到这点后，当外面那尊无名神明试图侵蚀他时叶惊语干脆将计就计，作用于自身灵魂的封印他无法感知，解决也是无从下手，而无名的神明想要侵蚀就要先解决另一位神明的力量，同等规格的神力一边靠近本体，一边只是分离的力量，此消彼长之间事态的进展与叶惊语的构想一致，身上的封印被解除，记忆也随之恢复。
他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可现在想来或许这些回忆不被想起才更好。
他很害怕，害怕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爱，害怕自己无法承受对方的爱。
叶惊语看着周边的虚无，精神之海倒映着内心的风景，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什么人的内心什么都没有呢。
他向上看去，先前他撕裂了凌炘灵魂中祂的蛊惑，之后的便是那片平静的院落，柔和的白光总是叫人安心。
可他的世界......叶惊语睁大了眼睛，手不自觉地向上伸去，像是溺水者伸向浮木，因为他看见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撕裂黑暗的。
金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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