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同尘持缰坐于马上,方才在颜端胸前蹭乱的几屡额发,随着夜风轻轻飘着。他下意识抬手整理,却隔着指缝,看到一身月白锦缎裹就的少年,正狼狈又愤怒地站在马前。
腕上缚绳解开后,那少年脚下踉跄几步,忽地向后一倒,仰壳摔在草丛中。他好不容易蛄蛹着爬起身,还没站稳,认出马上之人是墨同尘,双眼登时气得通红,指着墨同尘破口便骂:“为何抓我?将我绑在这荒郊野外,还塞到树上!简直岂有此理!”
借着月光,墨同尘往少年那揪成一团的脸上看去,待认出对方就是庄珩时,着实一惊。他看看一身落魄样的庄珩,又看看那棵迎风晃动的柳树,视线落在旁边气定神闲、满脸写着一切尽在掌握的颜端身上。
不等墨同尘弄明白当下情形,那庄珩一个助跑冲过来,边骂边要上前将墨同尘拽下马。月白衣袖在月光下扑棱棱挥着,像只发了癫的大飞蛾,聒噪又闹腾,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那马原本站在那里低头吃草,不成想巨大的白翅膀扑扇过来。它哪里见过这等奇怪景象,愣了一刹,忽地前蹄高踢,仰天一声嘶鸣,撒开腿,没了命地朝前跑去。
墨同尘还在马上!
那声嘶鸣吓得他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死死抱住马脖子才没被甩下来。可慌乱中缰绳脱了手,他便抓紧马脖子上的鬃毛。受了惊的马,原本就不可控,加上鬃毛被薅,更来了倔脾气,前蹄高扬,后蹄狂蹬,发了疯要将背上人甩出去。
夜风缠着僵硬的马鬃,呼呼扎在墨同尘的脸上。疼!但他不敢松手。马扭得越凶,他抓得越牢,越牢马便越暴躁。见甩不掉背上的累赘,惊马竟然直接要向地面撞去。
若马撞到地面,顺势翻腾一下,如此庞然重物压在身上,不死也要重伤。
就在此时,倏忽一道黑影闪到马前。不知黑影对马做了什么,疯马登时变成静马。马蹄停住的一瞬,马背上的墨同尘不出意外被甩了出去。
墨同尘已做好摔进草地、啃一口泥的准备。身体在半空飞了一瞬,却稳稳落入一个结实的臂弯。
颜端控了马,抱着人,满脸焦急问怀中人:“怎么样,没伤到吧?可有哪里不舒服……”
庄珩疯了似地追过来,见墨同尘被抱在臂弯,一直胳膊还勾着颜端的脖子,气得双脚直跺:“你为什么抱他?你和他……你们!”
待走得近些,庄珩伸手上前就要来抓墨同尘。
颜端眼快,转身先将人护住。墨同尘在身侧站稳后,他一把将庄珩手腕控住,向后一剪。庄珩又如方才那般被束了手脚。
“颜端你放肆!你们抓我作甚?抓过来看你们搂搂抱抱、亲亲我我吗!”庄珩如木桩般站在那里,说得情切又委屈。
墨同尘看向颜端,他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颜端看出了墨同尘的疑惑,他走到墨同尘跟前,语气如这月色般温凉:“方才晚饭时不是说‘我们晚些时间和他谈谈’么。至于具体时间,也说了‘饭后,睡前’。正是此时。有什么不妥吗?”
他说得理所应当,也说得云淡风轻。
墨同尘咬着唇角,心中白眼狂翻。他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心中默念,青天大祖宗,这让人说什么好!您老人家知道自己抓的是谁么,侯府世子,将来的庄候。不对……
“你怎么把他抓来的?”
“颜某去了趟侯府,便蒙了眼将他带了来。”
那是侯府!在侯府将人家世子掳了来,说的像是回自家食肆,随便取了件东西一般轻巧。
墨同尘叹口气,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呆人,不,这位祖宗,很多事情并不是说完后立时、立马、立刻就要执行。而且晚些时间,也可以是虚指,真的没必要具体到挤出饭后睡前这一小段时间来聊一件原本就复杂无解的事情。他刚要开口,颜端那一脸无辜又认真的表情,又将这一车人情世故的话硬生生怼了回去。
嗐!行吧,来都来了,那聊聊吧。
墨同尘走到庄珩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请世子来,是有事情问问殿下。”
庄珩扭动身体,想甩掉墨同尘的手:“哼!什么问题,问就问,少动手动脚,也少套近乎!”
“呦!脾气可真不小!那墨某当真就问了。”墨同尘拿捏着语气,“世子带人绑了我的小厮,砸了我的院子,毁了我的东西,刚才又惊到那马、险些害我丧命!庄小世子,墨某素来与你无仇无怨,甚至也谈不上什么过多的交集。世子为何这般针对墨某?”
“本世子想针对谁还需要理由!看你不顺眼,遇到你一次针对你一次,你又能如何?”
“啧啧啧!不愧是淇州第一纨绔,说得墨某好害怕呢!”墨同尘正说着,不妨脚下不平,身子一歪,却毫无悬念了歪进颜端怀中。
当着自己的面,与自己的天菜**?!庄珩被束着手脚,可难抑心中怒火,跳着要来撞墨同尘:“墨同尘,你这个贱人,惯会装可怜、扮柔弱,做出这妖媚劲给谁看!”
墨同尘憋着坏笑,从颜端怀中直起身:“世子莫急。心浮气躁如何能将事情聊下去呢!世子若再这般,我请颜公子将您再请回那树上。”
“墨同尘,你敢威胁本世子!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庄珩气得直咬后槽牙,僵尸一般在原地乱蹦乱跳。
墨同尘将目光从庄珩身上移开,故意含情脉脉地看着颜端,嗲着嗓子,“天色不早了,阿端,我们就先告辞吧。听说这一代夜间不仅有游魂野鬼集会,还会有虎豹财狼……不过没关系,不管前者还是后者,想必以世子殿下的福泽和脾气,都能应付得了。”
颜端看不出墨同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前人唤了自己“阿端”,不管对方要做什么,跟着就是了。
见二人转身要走,庄珩有些慌了,这地方有多荒凉,他在这呆了大半天了怎会不知道,不管有没有鬼怪或豺狼,在这破树上呆一夜,命不得搭进去半条!思来想去,庄珩的硬气劲儿顿时软了几分。
“……哎!你们要聊什么,没说不能聊……你们倒是聊啊!”
皎月更明,照得草地上的影子轮廓更加清晰。
墨同尘让颜端给庄珩松了绑。虽然这小世子仍是一脸的不服气,但相较刚才,那是平易近人多了。
“首先,今夜之事,是我花钱雇了这颜公子请世子前来。方式么,虽不寻常了点,但目的达到了就行。想来世子殿下自己也不会说出去,不然满天下都知道堂堂侯府守卫竟如平地一般、任人探囊取物,这对侯府声誉也不利,对吧。”
庄珩揉着自己的手腕,剜了墨同尘一眼:“废话少说。你到底要做什么!今日落入你们手中,是本世子倒霉,要杀要剐随便!”
“看不出来,世子殿下竟这般有骨气!”墨同尘走回庄珩身边,上下打量着,绕了一圈,唇角勾起,“我墨同尘从不主动惹事,但有人惹了本公子,那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我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庄珩回瞪墨同尘一眼,扬起下巴,梗起脖颈,摆好心理防御架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等待对方下文。
“先前,你砸了我的东西,绑了我的小厮,今日我也将你绑过来,在这树上吹了半夜的风。我们一抵一,这件事算是消了,如何?”
庄珩撅着嘴,又看了眼颜端。他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自己是那刀俎下的鱼肉,再不点头,真成鱼片不成。庄珩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刚以为可以回家了,却听墨同尘又讲:“但是世子殿下派人砍碎了我的蝈蝈笼子,那可是墨某花了很多心思编成的。这事……可没那么容易算完。”
“切!几只笼子而已,本世子着人用金子打几只赔你!”
墨同尘摆摆手:“墨某当然知道世子有的是金银,可金蝈蝈笼子太俗,少了逸趣。就得是这野地的草杆编出来的,才有那味道。墨某,就好这口。”
“……那我明日让人买一车草编的笼子送你,如何?”庄珩紧了紧衣襟,月色越来越凉,他想早点脱身。
“但墨某喜欢……现事现办。”墨同尘冲庄珩挑了下眉,卖起关子。
庄珩急躁起来,声调都高了:“什么现事现办,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变戏法,能立时给你变出蝈蝈笼子来?”
墨同尘转过头冲颜端使了个眼色,回身对庄珩笑道:“现在满地都是谷莠子。墨某想烦劳世子殿下亲自采一些过来。墨某自己来编。”
“什么?!”庄珩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让本世子大半夜在这荒郊野地里给你采草!”
“世子不愿意?”墨同尘装腔作势地掸了掸衣角,又打个哈欠,“天色不早了,既然世子不愿意,那墨某先回去了。”
庄珩下意识向前跟了半步:“……采采采,采还不行吗!”
墨同尘笑笑:“那世子,请吧。”
庄珩气呼呼蹲在地上,温纱软玉中养大的小爷哪里会采草。他伸手在草丛中乱抓,不几下手上便全是湿漉漉的青草汁,凑近一闻,差点呕出来。
“怎么,世子殿下又后悔了?”墨同尘抱臂跟在后面看着。
“这不是正认真采着呢嘛!”
庄珩撅着屁股在草丛中用力采起来。果然将草叶想象成墨同尘的脸,抓起来倍有动力。不一会儿他便采了满衣襟的草叶子,递到墨同尘面前。
墨同尘夸张地摇摇头:“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大抵就是世子殿下这样的了。编蝈蝈笼子,自然是用草杆了,你哪怕采出山似的一堆虎耳草叶,没用不也是徒劳么!”
“墨同尘,你耍我!”庄珩的手已经被草叶剌得疼痛难忍。他恼羞成怒,鼓着腮,将叶片全摔到地上。
“呦呦呦,这就生气了!”墨同尘伸手从旁掐了一根尺许长的草杆,“你自己不问,怪谁呢!谷莠子长这样,看到没?而且要选这种长短的。采够一百根就可以了。”
“一百根?!”庄珩刚想生气,见墨同尘又要开口,忙道,“一百根就一百根。你说话可要算话!”
明月西倾时,庄珩有气无力地将一抱谷莠子抱到墨同尘跟前:“一百根,都在这了。墨同尘,我可以走了吗?”
颜端将马牵过来:“这是贵府的马,世子路上当心。”
庄珩看着颜端,心内五味杂陈,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溜烟去了。
二人并肩,目送庄珩的身影消失在月下草野尽头。
“你把马给了他,我们怎么回去?”
“你猜。”
庄珩:MMP,真服了!老子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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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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