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庄珩捏了捏自己酸胀的膝盖,悄悄挪动着换了个跪姿。不过他此时真心希望老爷子能早些醒过来。醒过来看看那位当家人亲手烹制的菜。

墙上日影,越来越长。

不知是庄珩的那声咳嗽,还是温着碟盏的赤金大海碗折射出的光线晃到了脸上,庄老侯爷缓缓睁开眼皮,眼珠转了几转,扫向正忙着调整跪姿的子侄,半日哑着嗓子:

“是不是落雨观花来了?”

庄侯不禁回头和身后的庄珩对视一下。

奇了,自云乐楼献菜后老侯爷便不再进食,只靠几副汤药吊着。此时竟主动询问吃食,说不定这次真就找对了。

庄侯忙招手示意奉菜小厮上前,自己则躬身半跪到床侧。

榻上平躺的老爷子,鼻翼微动,似闻到了什么。他挣扎着抬头要坐起来,脖子上苍老的皮肤松弛得如一块废旧的空口袋,软塌塌垂荡在那里。

庄珩有眼力见,递过一个软枕让老爷子靠在那里。心下想的却是若颜端这次在老爷子面前露了脸,今后定会好好报答自己吧。

当然除了那一样,自己也不图他别的。

温润汤汁托着芙蓉状鱼泥,江鲜锁着春日气息。老侯爷就自己儿子手中试了一口,艰难咀嚼两下。好在这落雨观花无刺无骨、入口即化。

片刻过后,老爷子忽地眉头紧锁,满脸松动的皱纹都在用力。双唇紧抿,嘴角微微抽搐,脸颊由内而外,明显胀出红晕来。

肉眼可见的……痛苦?!

这是怎么了!满屋子人慌张起来。

“难道下了毒?”有人小声嘀咕。

庄侯瞪了那人一眼,面上镇定,可老父亲如此光景,他心里也慌:“将那送菜人拿来问话!快!”

满地子侄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站起来的机会,忙起身向外,乱哄哄就要跟着去拿人!

庄珩则逆着人流,来到庄侯跟前,扯着衣角:“父亲,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庄侯还想说什么,此时他的胳膊一沉,忽然被钳住。

不知什么时候,老爷子竟离开靠枕坐了起来。枯瘦的手缠满青筋,正用力抓在庄侯手腕上,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发抖:“去请……去请进来!”

请?!

庄侯一整个震惊,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自己父亲让素未谋面之人进过内宅。此时竟要在榻上见一个无名小厨,还用了“请”字!

颜端被好生“请”进来的时候,身后缀了几位精壮护院。

毕竟是内宅,且线下状况不明,小心些总没错。颜端心下明白,并未介怀这种“监视”。

护院们监视颜端的时候,颜端早“打量”过他们:虽不能三招之内全部击毙,想近自己身,也是不可能。

颜端摩挲着指腹,诺大一个侯府,守卫竟如此不堪一击。庄府的风吹草动在他眸底扫过,颜端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或许是自己的功力……

不待颜端对自己功力层次划出一个定位,他已被带至一个阔朗房室。抬脚跨进门槛,绕过一架雕花落地屏风,迎面榻上卧着位迟暮老者。

围簇一旁的众人,见有人进来,都将目光投射过来。疑惑、敌视、好奇,眼神意味不一。上次见到的侯府小世子也在其中,目光尤其出跳,只是带着说不清的黏糊。

颜端带来的落雨观花,老爷子已经吃了小半盏,他从碟盏中抬眼看了眼立在人群中的年轻人。

“……这是你做的?”

声音虚弱,但还是能听说语气中的满足和惊喜。

“是。”颜端遥遥施礼,“尘端食肆颜端,请老侯爷安。”

老爷子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刚要说什么,不料先咳起来。身边人忙围上来,又是递水,又是捶背,如临大敌。

半日,病榻上的人缓过一丝力气,努力抬起手指向颜端,喉结在松垮皮肤下突兀地滚了两下,将想说的话斟酌了再三:

“你是……墨家人?”

墨家?颜端站在原地,迎着满室探究的目光,摩挲指腹的动作顿住了。

管他墨家还是朱家,他自己又何尝不想知道?这是五年来,第一次有人给过他如此明确的线索。他不愿说谎,虽说失礼,还是选择缄口不语并没有回答。

发问之人看出了这份迟疑,以为是不便当众开口,抖着枯瘦的手,示意众人退出去。

庄侯不敢逆了老父亲的意,让众人并护院们都离开,正欲跪坐在榻侧进参汤,却听老父亲说:“你也出去!”

刚在侯在房内之人,陆陆续续推至院中,包括一府之主。大家面面相觑,当然除了干等,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小半个时辰后,颜端从老侯爷房间出来。

他抬眼望了望被规整庭院框得四四方方的天。夕阳染红天际的痕迹,还残存着,只是颜色淡了许多。再过半刻,最后一丝光亮,也将隐到那山后。

是夜,庄府老侯爷在儿孙环绕下,安详闭上了看遍世间繁华与落败的双目。

经此事,淇州的食肆酒楼的格局,改写了。

尘端食肆,成了那一笔剑出奇招的亮色。

即便待客之道还是一如既往冷冰冰,每日到食肆看热闹的人仍如过江之鲫。能让老侯爷临终拱手言谢的,能有几人!

而食客们追捧的,自是那道落雨观花。

颜端素喜冷清,以防食肆变成失序的菜场,加了条新规:每日十桌,凭订帖入店。当然订帖给谁不给谁,颜端说了算。

但最让颜端费神的,并不是店中暴涨的人气。他再次翻开那半册食谱。

老侯爷提到的御厨墨家还有那场血案,颜端都有所耳闻。不过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中,颜端断定自己并不是墨氏子弟。

非本门族亲,为何墨家的传家菜谱,会在自己身上?莫非自己与那场灭门案有关?

颜端回忆起那日侯府的护卫配置。一般刺客,二门都难进。而对他颜端而言,登堂入室则如囊中探物。

侯府尚且如此,一个小小御厨之家又岂在话下?

颜端起身踱至窗前。树枝已经开始抽叶了,青嫩叶片装点着渐渐丰腴的树冠,经阳光一打,透出明暗不一的光斑。就像颜端心中明明灭灭的念头。

原以为就要摸到事实的真相,一伸手,握住的不过是浮影。

他又翻了两页菜谱。五年来,每一页沾染多少血点他都一清二楚。可又能怎样,他连一个“墨”字都没读出来。

不过自己胸口这剜心一刀,又该如何解释?墨家哪来的高手能险些取走自己性命?若有…墨家也不至于被夷为平地。

或许方向错了,这根本不是墨家的菜谱?

颜端蜷起食指,按了按眉心。真相也许还隔着重重雾障,也许已经送达眼前。他有些心神不宁。

种种迹象指名,这就是当年墨家的菜谱。颜端不想接受自己为了这半册旧纸张,灭了墨家满门。

承认自己是个罪人,不是件容易事。

就算冷僻如颜端,他对自己的此前过往,还是期待着能有一丝暖色。

当然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待。这种不常出现的无力感,他不喜欢。

“咚咚咚”这时房门响了,将颜端从越理越乱的心绪中抽出来。

小厮照例来送预约定帖的名录。

宣纸展开,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姓甚名谁,几时用餐。

颜端接过来,一一往下扫:“这是跟着庄侯府的小厮?”

话说半截的习惯,真是惹人嫌。小厮踮着脚朝名录上看了眼。

“是。想必是那位小世子也想试试,又不好以自己的身份来,所以挂了下人的名号。”

小厮正等着颜端点头,好将庄府的顶帖记上。却听身旁的这位掌事人说:“老侯爷已经试过了,庄府再来人,直接划掉便是。”

那小厮一整个凝滞。

开门做生意,往外赶客已经说不过去了,怎么还专挑硬茬踢!咱这小门小店的,能得罪得起谁?何况那可是庄府世子啊!

小厮掂量着如何劝开口两句,身旁人又开了口,像是问他,又像自言自语:

“……墨同尘?”

小厮靠近跟着也往那名录上又看了一眼:“对,是有个叫墨同尘的。说是刚到淇州,听闻这落雨观花,便想着来试试。”

“刚到淇州?……从哪里来淇州?”

小厮摇摇头。

“人,可还在?”

颜端抬手推开窗棂,目光投出去,似在楼下往来如织的行人中寻找。

奇了,掌事人整日一副冰鱼脸,从不过问客人。今日怎么……这么反常:“这墨同尘本人没来,来的是个小厮,已经走了大半日了。”

木雕窗棂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一根细刺,扎入颜端指腹。

他从木质方胜纹上收回手:“给这位墨同尘预留一个明日的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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