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同尘看着庄珩眉梢渐喜,神色却越发凝重。
目前看着攸王一副胜利在望的局面,可月盈则亏,困兽犹斗。今天庄珩在柳熙之门前走了一遭,于对面彦王而言,庄侯这个筹码算是半废的棋子。庄珩虽没什么,但他以侯府世子的身份向攸王那方示好,却释放出重要的政治信号,相当于昭告世人庄侯府身后的宗亲一族,也开始站队攸王。
正当庄珩沉浸在从自己成功入伙攸王阵营的喜悦,这日傍晚,颜端拿了封密信与他。
得知这信需要自己悄悄送去彦王府,庄珩登时拉下脸,满口不愿意:“怎么刚搭上攸王的车,又将我赶去彦王那里?而且父亲近日跟侍彦王,我近来所为他全知晓。没见我总躲着他么。现在让我送到他跟前,等着他将我的腿打折?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面对犟驴,要顺毛撸。
墨同尘端着一碟豆糖,开始了他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攸王这边,虽说烈火烹油般热热闹闹,看去像是马上吃到甜头了,可不到玉玺落定的一刻,什么都是虚妄。而且现在攸王风头正盛,哪里缺你这样一位锦上添花之人。说不定登临之后连你姓谁名谁都不清楚。彦王,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处于逆风时段,若你此时跟过去,这雪中送炭的情谊,彦王岂不是要记一辈子?”
“那我当猴耍?”庄珩的脾气也上了来,“一会儿示好攸王,一会儿又去给彦王献乖。你们是嫌我命长,还是觉得这两位皇子都是脓包?”
墨同尘倒也不气,仍是心平气和:“今日去了柳府一遭,想必世子也明白此前是谁派人去淇州捉你。你今日主动登门,其实也在向攸王一派示威。你们庄侯府并非任人摆布的哑棋。所以此时世子真正能倚仗的靠山,只有彦王。当然了,彦王那边并不是大势已去。他还有机会。而这机会,需要世子你亲自送去。”
“你不是说天命已定么,连什么童谣都出来了!哪还有机会?”
“我们一同进京,路上你可曾听到什么童谣?”墨同尘笑道,“自然是我随口编出来的。有没有传诵童谣,都唱了些什么,谁还能一一去验证不成?大都是作秀的政治手段罢了。若想要,颂扬彦王的童谣,明日也可以出现在京城的街巷。”
见庄珩神色略有松动,墨同尘将信封复又递到他手上,郑重道:“这里,是帮彦王扳回一局的重要筹码。就看世子殿下愿不愿意帮彦王逆风翻盘。”
*
京城的夜,像一袭流光溢彩的华服,浮起陌生的喧闹,也试图盖住内心的不安。
近日舟车劳顿让墨同尘很是疲累,他倚在床头,随手翻着一册《庄子》,客栈灯火较家中略暗,床帏阴影在书页交叠。
店家送的那炉香在窗前案上袅袅燃着,据说可以清心凝神。嗯……怎么说呢,至少对此时的墨同尘没用。
颜端送庄珩去彦王府,说很快回来,可眼见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见半个影子。墨同尘看着书上的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看清写的是“昔庄周梦而为蝶”。他轻轻叹口气,合上书册。
墨同尘讨厌等待,尤其等待之人是颜端。莫名的烦心让他变得焦躁。他起身剪了剪烛花,将烛火挑亮一些,又喝了半盏凉茶。不知几时的茶了,涩口厚重。剩下的半盏,他掀开盖子一股脑倒进窗前香炉中。猛然升腾起的烟灰中浮上一股明显的青草气,倒有几分烧艾的味道。
墨同尘儿时最喜欢吃艾草青团,每到春日野外草起,他便催着祖父做团子。当然他最喜欢的环节,还是拎着竹篮跟祖父去山上采摘艾草。
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在山间田野晃动,颜色虽不及牡丹芍药等名贵花草,但祖父却说,就这样平平安安开在乡野就很好。当然那时的墨同尘很不以为然,毕竟人生刚起步,看什么都新鲜,做什么都追求刺激和轰轰烈烈。墨同尘在课业上更是事事争强好胜。不仅策论好、作诗一绝,写字作画更是笔力遒劲,学堂先生多次当众夸赞称其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采回来的新鲜菜叶,清水洗净碾成青汁,纱布过滤后倒入糯米粉,揉成团饼,包入豆沙、春笋肉丁等馅料,最后大火蒸制。
祖父蒸的那一笼艾草青团熟了,笼屉白汽翻滚,将祖父的笑容越冲越淡。
“祖父,尘儿现在自己也会做青团了。但味道总不似从前。祖父尝一尝,帮尘儿看看是火候不对,还是忘记放什么材料么?”
此时的祖父正笑语盈盈坐在家中那树玉兰花下,他点点头,弯起眼睛,伸手来接墨同尘手上这只青团。墨同尘的眉眼长得像祖父,笑起来也弯弯的。若祖父一连几日不在家,墨同尘又实在想念的厉害,便会端盆水或揽镜自照,眯起眼睛来,权当祖父在对着自己笑。
祖父伸过来的手,如松柏树皮般干枯。以免祖父接的费力,墨同尘忙递得更近些。明明只隔着一尺远,这只青团却怎么也递不到祖父手上。墨同尘急得头上开始冒汗,他站起身,一步步朝祖父走去。而坐在藤椅上的祖父却在渐渐朝后退去,孔剩一树玉兰花影在日光下摇曳……
“祖父,祖父!你去哪儿……你不要尘儿了么,祖父……”
墨同尘被摇醒时,枕头已被泪水打湿大半。他从湿凉的枕头上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眼前人,睫羽太湿,光线太暗,眼前人一遍遍唤着“阿尘,阿尘,你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墨同尘愣愣地看着对方,缓了半日,方认清当下是何地,眼前是何时。他上前扑进颜端怀中,鼻头却一阵酸似一阵。
祖父生命最后一刻在想什么,是在想自己没能吃上他亲手包的青团,还是庆幸自己的尘儿不在家可以躲过一劫,抑或是知道对方是猎鹰门,尘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脱,他咽气的那一刻都在因不能保护好尘儿而深深自责……
抱着失而复得的颜端,墨同尘视线糊了又糊,拳头忍不住在颜端胸前捶了又捶:“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你又……”
可以在柳熙之等重臣面前谈笑风生、分析时局,也能为达到目的动些外门小心思,正直而不迂腐,明朗又不失城府。外人看来这儒雅清俊之人,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能做回那个受到委屈寻求安慰的少年。
颜端坐在床侧,将自己的少年紧紧抱进怀中,一边摇着,一边轻声安慰:“阿尘,我回来了。回来晚了,害你担心,都是我不好。”
墨同尘窝在对方胸前,哭了又哭。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安静下来,想起方才颜端外出去做之事。
“将人送进彦王府了?”墨同尘从怀中抬起头,从眼前的衣襟中掏出一方巾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还是重逢时,颜端故意与自己交换的那方巾帕,墨同尘的巾帕。
“嗯。”颜端点点头,“庄侯的侍卫在后门外接应。都稳妥了。接下来就看彦王自己的野心了。”
“能翻盘么?”墨同尘收起了此前劝庄珩时的信誓旦旦。不过彦王能不能翻盘,将来谁在那至高之位上,墨同尘都不甚关心。他真正想借此弄明白的是,当年是谁主使猎鹰门去灭了墨氏满门。而随着对朝政时局的了解,随着更多线索浮出水面,墨同尘似乎能猜到一些当年的真相。只是这真相,还需一些时间,需一些推手。
春风得意时,乱花迷眼。人,最容易放松警惕。这时候那被踩入泥土之人,若反手杀回来,便很容得手。这是当年猎鹰教给小破隼的猎杀之道。
颜端希望,这次自己能够用好。
庄珩:好吧,我就是那头工具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第 8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