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棋欲为她拭泪,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抬手时想到还是唐突了,便只将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轻声道“你哭什么?我亦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不是好好的活到了如今。”
苏皎闻言泪眼迷蒙的抬头望向他,不说话,眼里满是疑惑,可接过了帕子又低头继续哭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一哭就止不住了,如上次一样,眼泪失禁了一般,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我那么可怕么,自打入府到如今,你每次望我的目光里都是审视戒备,打量,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早就同你说过,我没想过害你,不然当初又何必大费周章的救下你,还是你是在怨怪我没能救下另外三人。”
她急忙无辜的使劲摇头,怎敢怪他呢。
“我给你做过选择,你的行动却告诉我你想留在京城,你自己想想,如今这京城是不是唯有我能庇佑住你了,既如此,你我便是共存共生,绑在一条船上了,我若沉了,你也上不了岸。”
他见苏皎渐渐止住了眼泪,顿了顿继续道“其实很多事不去想最终结果,走一步看一步才是最好的。当真有何不妥了,我第一时刻定是为你和轻罗小扇她们一同想好后路的。但人若漫无目的活下去,不是又太无趣了么。眼下,我们一同推倒太子,扶誉王上位,就能为你父亲昭雪,即便苏大人当真参与了谋反,也可以说是太子嫁祸,你苏家又能重新立足了,不是么?”
是啊,人漫无目的的活着,不是太可悲了么,从前是深闺女子时,若要走出去,唯一的路便是寻到个好人家嫁过去,自己年纪十六时母亲便处处为她留心婚配,可无人会乐意娶回去个病秧子,她也不敢指望得个多如意的郎君。
而今出了深闺,身子好转,也无拘束,许多事情需得自己做主了,为何还要似从前那般,总该做些什么的,就像他说的,让苏家重新立足,这不也正是父亲所盼望的吗。助誉王上位,远远为他祝福,也是自己的一点心思。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苏皎。
终究,她说服了自己,心甘情愿去做他的棋子,后果如何,也不想再去考量,确实,走一步看一步,也是一番乐趣。
“我没有怕你,确实也不敢完全信任你,可是面对一个从未认识的人,完全信任怎么可能呢。”苏皎红着眼睛,声音沙哑低软向他解释。
赵观棋见她肯说话了,语气平和“说的有理。” 沉吟片刻,望向她道“你若真是忘了,我帮你回忆回忆。”
叫店家付了钱,同苏皎一同步行于河岸,河堤的柳条而今大多都凋敝了,叶子掉了许多,河里同街道一般热闹,里头的几艘商船凑在一起,便成了水市。
他们上了桥,嘈杂的人语声便小了许多。
“约莫十年前,就在雁门街,我被包子铺的老板推了巴掌,好几日未进食便被他推到了,他也不管我,继续做他的生意,甚至叫我爬远点,脏了他的包子。”说到这,他摇头笑了笑“那时候可真是过街老鼠一般,去哪哪嫌。”
苏皎走着,轻轻抬眼,见如今的他青丝墨染,下颌精致,俨然不复曾经模样,目光飘远,并未看她,他喉结松动继续说着。马上下了桥,走几里路,他们便能回到赵宅正门。
“我使劲站起来要走,一个老嬷嬷叫住了我,给我递了一个油纸包了的包子,让我吃。虽不明缘由,可总比饿死强,我便接过去狼吐虎咽,老妈妈便走了。我见她走去了一辆道边的马车,想是哪家贵人见我可怜罢,也不再多想,要走了。那老嬷嬷却又急急过来喊住了我,让我随她过去,我本想拔腿就跑。”
他轻笑一声“不过腿软跑不动了,得为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省点气力。就随她去了,然后,就瞧见了马车里的你。”
他这时才低下头看了她,依旧清瘦的面庞,比起往日,唇上倒是多了些血色,他心中满意。
苏皎迎上他的目光,温和平静,她羞怯的低下了头,继续走着“我不记得了,后来呢。”
“后来借你的光,我出了城,躲过了追杀。所以,你曾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声音稚嫩尖细,却一副大人做派,端坐在马车上问窗帘子外的他是哪家孩童,殊不知自己更是孩童。未等到他张口,又说自己会叫爹爹帮他找到家,眼里满是善意与劝慰,让他心里莫名一暖,在那个人人都冷言冷语的皇宫里,他见惯了别人对他的冷眼相待,也见惯了那些低位者的勾心狠劲,他似乎也渐渐成了个冷漠的人。倒是她的眼睛,让他心间的雪慢慢化开了些许。
她那时穿着白绒袄子,眼睛圆圆的,凑过来趴在小窗子上疑惑的看着他,清瘦白净的脸上有几丝娇憨“你不想回家吗,为何不同我说话?”
他犹豫再犹豫,几天没喝水的嗓音沙哑低沉,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想法“我想出城。”
女童先是懵了懵,眨巴大眼睛思索一瞬,又问“你的家人在城外吗?你是不是走失了?”
那时的他心中早已不耐烦,也不愿吐露过多,便只是点头。
她蹙蹙眉头,似乎为难,让他退开,使老嬷嬷过去,贴耳私语,那老嬷嬷似是对她很是宠爱,开始还一直摇头与她分辩,后来似乎是妥协了,便点点头退下了。她拉开车帘子要他上去,看看自己身上的腌臜模样,开始他是踌躇的。没想到小苏皎对他怒道“我就是要出城的,你再不来,我娘亲回来了我就帮不了你了。”
于是他二话不说进了马车,却只敢瑟缩蹲着,怕脏了她的垫子,苏皎对马夫做了噤声手势,方才坐回来,那老嬷嬷又回来了,带回来一大包包裹好的包子,苏皎把它塞进自己怀里,她说怕他离开她了会又饿着,那时他心里只是迷蒙。她说要委屈他坐进大箱子里,因为她的娘亲马上就回来了,不能让她娘亲知晓的,这坏了礼法。那是勋贵之家出远门时才坐的车舆,座椅下方有置物的大箱子,那时他的身量恰好可以挤进去。
后来,她的娘亲回来了,很是气急,手上似乎拿了个纸单子抖得簌簌作响,他隐约听出来来了,她是从医馆里出来的。
“都说阴湿之气太重,都开不出个方子来,这临京城如此繁华,竟都是些···”沉默片刻后,只闻外面人说“皎皎你别怕,改日便让你爹爹求求官家,我们请用太医来看看。”
那时他懂了,这女孩虽言语举止伶俐,却面色清瘦的原因,她生病了。箱子里的他抱紧了包子,暗暗发誓,若是他日归来,他要学得治病本领,她的病症若是还未好,他一定要替她治好,作为报答。
“我只记得,我七岁那年,下了好大的雪。那一年以前的事,都忘了。阿娘说吃错了庸医给的药。”苏皎牵强笑笑,声音更低了几分“若是救了你,想必是误打误撞了,我胆子素来十分小的吧。”
苏皎的话将他拉回了现实,不,她是那么的明媚慧勇,怎会是如今这般怯弱模样,定是后来经受了许多,他又想起那次誉王府里赛马的情形。想来,小扇留在她身侧是十分妥当之举。
轻罗小扇和黑衣男子早已侍立在单檐悬山顶门前了,赵观棋叫黑衣男子李追。赵宅正门不与旁家和街道接壤,冷清空落,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不寻常情境,三个衣裳还算华丽的仆役迎着两个粗布衣裳的主子进了门。
李追被派走了,剩下的四人静默的一路走着,绕过了影壁与三开间大堂,后面就是苏皎从未踏入过半步的宜修苑,待到就要分别的道口,赵观棋似是想到了什么“你近来眼泪都是难止住么?”
小扇看了看苏皎,抢答“上次我给小娘子吓哭了,她哭了许久止不住呢,吓我以为自己犯大错了。”
苏皎忆起来,又加之方才自己哭得停不住的窘迫样,点头道“是这样。”
“该是我擅自为你改容牵动所致。”他蹙眉叹口气,“待我回去制药给你。”
回晴水阁路上,小扇笑着打趣苏皎“小娘子今日被公子欺负哭啦?”
“胡说什么呀,是因为想到伤心事啦?”
“什么伤心事呢?”
···
夜里苏皎抄完书快要睡下时,轻罗带了赵观棋制的药过来,小扇说是陪苏皎抄书,自己吃饱喝足倒是又盖了毯子睡下了,说是习武之人见了书总犯困,苏皎很是羡慕她那番活在当下的好心境。
那是一个装了浓稠药水的小瓷瓶,打开一阵药香扑鼻而来,倒是十分舒缓安神的淡香,瓶子上用一个精巧打满孔的木塞子隔开,以致药香里还夹杂了这木的清香。
“公子说,耳鼻口相连,娘子每次不快或是落泪时拿出这药水闻一闻就会好许多。娘子早些歇息罢,我带了小扇回去了。”
“轻罗,我就要走了。”
一向雷厉风行的轻罗放了药瓶就要过去打醒小扇带她走,苏皎搁下笔,忽的对轻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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