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谢望今日当值,远远便看见了程太傅的马车行来。他挥了挥手,朝手下示意,一群带刀的守卫立马整齐的排开两列,并未对程渊的马车行查阅之职。一行人很顺利便去了东宫,太子已是将近而立之年,但万楚皇帝认为兴学之风十分重要,他自己也以身为则,每月里都会请了一位大儒入宫讲学,他自认为前半生杀戮太重,而今当重仁善,行仁政。

作为太子,当爹的都还听讲学,自然他也得注重自身文化建设。他还得听得更勤些,起码半个月要见一次老师。

程渊作为前朝宰执,是从小士人一步步登科及第爬上去的,最终凭借出色的政治文化才能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成了后来许多读书人为之看齐的信仰,他的书法闻名天下,画作更是千金难求,他的变法甚至让早已岌岌可危的长景又垂死挣扎了三年。万楚皇帝还是尹州州牧时便已听闻了他,在建朝时屠尽了前朝余党,唯独将剑抵在程渊脖子上时犹豫了,他问他,是选择死,还是臣服新朝,将毕生所学传于太子,程渊毫不犹豫的选了后路,他愿臣服,愿献出毕生所学。

程渊活下来了,他成了宋承恩的老师,如今在宋承恩心里,程渊是比他当皇帝的亲爹还要亲近的人。

太子听学的地方在明辉堂,程渊自打当了辅教宋承恩的太傅以来,十余载,出入东宫只进出明辉堂,别的地方,就是宋承恩请求他一同吃个饭他都不肯过去,称不敢越了规矩,他始终铭记这万楚皇帝的话,他只是负责给太子讲学的,仅此而已。

明辉堂旁边移种的多是程渊所爱的松竹之类,一派清幽干净,不似他殿夺目辉煌,倒是这明辉堂的石头是花了大价钱从扬州进来的,看似普通的山石,其实价值高过了其余的金壁玉刻数倍。

程渊来来回回只那条路,但前头还是有恭敬的亲侍领路。起初宋承恩是吩咐人用坐辇来亲迎的,只是程渊拒了,说自己还没年老体衰到几步路都走不动的地步。只是桩桩件件,东宫的宫人们看在眼里,都知晓了太子殿下对这挂名太傅的看重,全宫上下无一不敢对他不尊重的,都是要尊称他为太傅大人的。

“大人天冷,可要手下去去了暖炉过来。”前头走着的一个小宫人,低着头回身,询问程渊的意见。

“不必。”程渊自然是拒绝了。

“那我等先退下了,太子殿下在里面等您。”小宫人得到请示过后,领着一众下人,纷纷退避而去。明辉堂殿门大开,除了两个伺候送茶水的宫女,无一人守卫着此处。

程渊回身看了眼提着书箱子的元吉,又看了眼男装的程思绵,道“你二人随我进去,其余人过去远处等我罢。”

随行的除了程思绵是个新人,其余的都是服侍程渊的老人了,他们都熟门熟路的退避开去了。

“待会儿我在里头给家主研磨,你在边上适当添添茶就好了。”看着程渊踏进门去的背影,陈元吉低声嘱咐程思绵道,程思绵道明白后,二人匆匆追上前去。

明辉堂烛光辉煌,占地空旷,但装饰仅两张木桌木椅,上头的是为程渊备着的,下面的是宋承恩自己的,此时孤傲的他正端坐在桌案前翻阅书简。闻程渊的脚步声,这才起身见礼。

程渊回了一礼后往上头去,宋承恩才坐回去。本来平静的脸,在看清程渊身后束发戴冠的程思绵后怔了怔,再看向老师,程渊依旧一副沉静的表情,并无异样。

程渊坐下后,元吉与程思绵才能坐在他左右侧的坐垫上。元吉将书箱子打开来,程渊拿出了其中的《心学》一本。

“殿下,今日我们不谈国策论,来讲讲心学。”程渊翻开书来,对下头的宋承恩道。

“是。”宋承恩一向傲视的眉眼低敛,恭敬答复。

“殿下以为人性如何?”程渊微微笑着,平和的问宋承恩。

程思绵轻微抬眼去看宋承恩,他静默的看着面前的书案,似是正在思考,程思绵以为他是恶人,他手段残忍,至想要屠戮手足,可又想他年少时,小宫女也可以与他说笑,他那时也并非是居高临下,似如今视人如蝼蚁的模样。只能说,他本来或许是有善心的,只可惜了身在帝王家,所经历的种种,让他成了如今的模样。

“老师,我认为人本是恶的,若是心性本善,那无论如何都会是善的,何至于人世间出现如此多的恶人,暴行。”宋承恩思考出了他的结论,向上方的程渊答复。

程渊点头。

“有理,不过我与殿下的见解有几分出入。我想人性并非非善即恶,人出生就如未染色的白麻纸,遇苍则苍,遇玄为玄。”程渊苍老的眉眼沉静悲悯“所谓非善即恶论,并非全无道理。只是一个天地灵气间孕育的婴孩,干净的如同白麻纸一般,他降生那一刻能知晓什么呢,后天的种种经历不就是为其上色么。很多时候,善恶不过一念之间···”

宋承恩并不反驳,待程渊说完,他思酌一番才询问“所以,老师以为我是当作善人,还是恶人?”

程渊稳坐如钟,他已虚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精明如鹰,可看着面前这位万楚储君,他精明的眼睛上似是恍然间蒙上了一层雾水,面前的太子似乎在逐渐模糊,又在不停变换着,从一个稚气未散的少年变成如今的如墨如玉的贵公子,又从这如墨如玉的贵公子变回了曾经那稚气未退的模样。他的身形变换着,程渊抓不住他,须臾间,他看到的不过是大雾四起,蒙上了天光。那少年身上再无一丝阳光,他如今已是浓雾笼罩,手上沾染的满是血腥。

“殿下是未来的君王,君王是善人,殿下便当成善人。君王是恶人,殿下便该做恶人。”程渊看着书,说出此番话,他闭上眼,几分痛苦四溢。

宋承恩如今这模样,他也有数不清罪则在身,这一句,便算作他唯一对他的一次还报罢。

程思绵偷眼看着宋承恩,她见过他高高在上的模样,见过他极力舍去傲气的模样,只是从未见过他如此的谦逊模样,他对程渊的情感,是至真的,从他的眼中,她看得出。他真的将他的老师置于心中的尊位。可太傅呢,程思绵见过他对赵观棋的敬让模样,他如此置于至尊地位之师长,却在一个官位都没有的人面前俯首称臣,是否很可悲。

程思绵心中想事,还是元吉背后暗暗提醒,她才记起来为程渊续上茶。她曾经想过,自己是否就是这世间最凄惨的人了呢,现如今,她又有些同情起这位万楚的皇位继承人来,她恨他,她也同情他,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情感。

终有一天,他会死在她面前,这才是她要做的事,不是么。

午间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是留给宋承恩午间小憩的,讲到了善恶治政时,程渊停止了讲学。“殿下也疲乏了,先休息几刻罢。”

又对身侧的元吉和程思绵示意“你们也出去透透气再进来罢。”

“老师也可前去后头的屋子歇息。”讲学的桌案后巨大的鹏鸟屏风后,是一间摆放了床具的隔间,是宋承恩特意为程渊安置的。纵然他十年来午间都只在桌案前看书,未曾踏入过隔间半步,宋承恩依旧叮嘱着下头的每日仔细清扫,十数年如一日,上头的被褥也常换常新。

程思绵面色平淡行了一礼,走下讲桌去,又朝宋承恩行了一礼,方才走出明辉堂去。

见到程思绵离开,宋承恩匆匆行了一礼,也跟出去了。

碎嘴的元吉研磨完墨块,小心翼翼朝程渊看去“家主,太子···太子是不是倾心我们家小姐?”顿了顿小声补充道“方才您讲学的时候,他的目光时不时就朝小姐那头去看。”

程渊沉静的目光陷在书中,只淡淡道“你看见新面孔不会多看几眼么。”

元吉见四下无人“不是,那太子从来都是目中无人的模样,这十年来,您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入得了他眼的人。您都不知道他平时,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程渊看着书,嘴角微微牵动“莫再多言,不然出去扇几个耳光清醒了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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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思绵缓步走出,她听得到身后的脚步声,但她并未因此停下,只是朝前走着。

明辉堂中间有一大湖,天气微寒,水面上还有些碎冰浮着。湖中假山石上的绿叶子上也坠了些许冰。

“程思绵。”宋承恩在她身后不远处唤她。

程思绵听到他的声音,原是平淡恬静的脸上顷刻浮上几分笑意,她回头笑看他,作揖行礼“太子殿下。”

这是宋承恩第一次见到她对他笑,不由得晃神。“你是来找我的吗?”

程思绵却答非所问“我听闻殿下病症缠身多年,外头冷。”

“我是来找你的。”宋承恩一脸认真看着她。

程思绵从怀里拿出东宫令牌来,垂在眼前晃了晃“我是来应约的,太子不是邀请过我来东宫看美景么?”

宋承恩看着令牌,煞有其事道“是,只是这里景色局限,东宫还有旁的别馆行苑。”顿了顿,说道“你是否想去别处游览,我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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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此宵守月明
连载中有桃九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