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梧桐枝杈震颤,树影摇动,若是不仔细盯着瞧了,也看不出那里蹲了个人来。程思绵直觉着那人应当亦是发觉了自己能看到他,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她四下环顾了片刻,入眼众人纷纷忙着手头的事,压根没人注意她这边,于是她慢慢移步,朝那没有月光清辉笼罩的大树背后走去。
置身黑暗的她心下忐忑,却又感觉异样的安稳,仰头去看,那青瓦上蹲坐的正是她朝思夜想之人,此刻他正微微笑着,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来,那手在暗夜显得更是冰洁,却也宽大有力。
“别怕,踩住那树延出的地方,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他悄悄对她说道。
程思绵摸索着,果真发觉这老树下端有可凭借登高之处,她扶着树干小心翼翼踩了上去,将手缓缓置于他仅由丝毫余温的手心。赵观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在她渐渐不再颤抖过后,将她慢慢拉了上去。那檐下是一个穷巷,除了巡逻的军卫与小黄门,极少有人经过。赵观棋在她坐稳过后,才翻身下去,待她心下镇定过后,方才接她从上跳来自己怀中。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她脖颈上的通红一片与凌乱的发,心中几丝心疼难过。他顺手为她理了理鬓发,悄声温和道“委屈你了。”
程思绵心内柔软,再说不出那些酝酿许久要对他放出的狠话,只笑笑道“我没事,他动不了我。你怎么到得了这里,这可是东宫,你还知道我在这里?”
“谢望身边的手下有一个是我们的人,是拖了他我才得以过来的。今日万楚皇帝回宫,摆了宴席,吕胜山提了一嘴让宋承恩送他仍在东宫的女儿回去。皇后欢欢喜喜应下了,宋承恩竟然也同意了。但我总感觉会出什么事,我不放心你。”他十分诚挚说道。
程思绵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抬手去为他抚平了,敛手四下走了几步,方才道“他中了催情剂,神志不清了。”
赵观棋的目光随她而动,听闻此言,立马道“我带你走,现在就离开这是非地。”
她回身直视他,冷静道“事已至此,我说过他动不了我,你不必挂心,我日后也自当谨慎防范。弓已拉满,岂有回程之箭,你便继续你的筹划,我已在尽力戒掉他的防备之心,如若我此时突然离去,不正是落实了罪名。这里防备森严,你尽快出去罢。”
见她如此模样,赵观棋便以为她仍在生气,将目光移向别处,默然不语。
程思绵知晓他是误会了,只得将头轻轻靠在他的左胸前,侧首悄悄道“妾身会助郎君做完想做的事,郎君也要坚守初心,照顾好自己。待郎君大计已成,待妾身家事水落石出之后,你我共赴江淮,寻花问柳,赏雪温酒。”
他的心跳的急促,骤然收缩,缓缓抬手轻轻揽过她的双肩,说好。“皎皎,等会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关你事,有任何惊动,你都要如此泰然处之,知道了吗。”
她在他的怀里默然点了点头,便由他送回了内院去。而赵观棋自是一人飞身往西边而去了,那是东宫嫔妃居住的地方。
谢望出来时,见程思绵蹲坐在台矶前数星星,气不打一处来,只想给她一脚踢开。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反而蹲到了她身边,皮笑肉不笑的询问道“方才里头发生了何事,怎会无缘无故走水了呢?还有,医官诊断,殿下可是被人砸晕过去的。”
程思绵双手环胸,转向谢望,冷笑道“发生了何事?等你们殿下醒了,你自己去问他好啦。”
“你···”谢望一时噎住,横眉冷竖,瞪了她好一会子过后,才狠狠道“等着罢你。”
正好这时,有军卫跑了进来。拱手回禀道“将军,不好了,有贼人!”
“贼人在何处!”见那下士扭扭捏捏,他气不打一处来,起身骂道“说啊。”
“是从良娣宫里跑出来的,属下,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那军卫仿佛抬不起头来。
谢望朝程思绵看了一眼,只见她也冷冰冰回了自己一眼,表情冷淡,并未有任何波动,于是甩手大步而去“愣着干什么,派人关锁各处宫门,还不叫弓箭手随本将军一起过去!”
见人已走远,程思绵不禁愣神,赵观棋竟然废了那么大功夫又跑到西苑去,这岂不是离出宫之处愈来愈远。他既能无声无息进来,逃出去时又何必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如此想着,不禁心忧神烦,不知宋承恩何时已经醒来,还辗转来了自己身后。
“思绵。”他蓦然出声,使程思绵不由得惊了一跳,凉夜里手心都渗出了汗来。她深吸口气,悠悠起身,转向身后神情黯然人行了一礼,淡淡一笑“殿下。”
顿了顿,看向碧海苍穹,平静道 “漫天星辰,与月争辉。我在寻找那月亮,可那月亮迟迟不肯出现。”
“月明星稀,反之亦然。发光的一个就够了。”宋承恩负手望向天空,如此说道。
程思绵笑笑,回过头来,方才的事仿若不曾发生,她看向他的脸,说“本来是想同殿下说,我已知晓殿下所中之毒了···”
她话音未落,宋承恩抢道“对不起,思绵,方才是本宫···”
程思绵只是摇了摇头,想要左着他一同进去内室“夜里寒凉,殿下我们里面说。方才的事,不怨殿下,殿下也是受奸人所害。只是还望殿下不要怪罪我那鲁莽之举。”
他本是可以克制的,他东宫亦是有妃嫔,他本就是下了心希望能同程思绵有个皇嗣。官家血脉无多,此次下扬州,突发兴致约莫也是为了更多一些筹算。他本就是皇太子,立储诏书却迟迟不肯予他,甚至有两份,这叫他如何敢高枕。若是果真同他母后的算计,同相府结下秦晋之好,难保日后他登基之时,便是成为牵线傀儡之时。
“不怪你,鲁莽之人是本宫。”
二人还未曾入内室,谢望已是一身铁甲,疾步而来,在台矶下单膝下拜道“殿下。东宫忽有贼人闯入,臣下已派玄武卫加强巡视,驻守各大宫门,封锁了消息。”
宋承恩步子一顿,眼若寒霜,回首一看,质问道“你所说的贼人呢?跑了?”
谢望头埋低下几分,诺诺道“属下失职,但那贼人近心口位置中了属下一箭,箭头是淬了毒的,相信他跑不了多久便会咽气,现已派人去追寻他的尸体。属下保证,明日卯时过后,便给殿下一个交代。”
听闻此语,程思绵如听焦雷乍响,眉心一紧,所幸她没同宋承恩一道回身,他便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于是迅速闭眼整理了思绪,恢复从容之态。
只听他对谢望冷哼道“你最好找得到他的尸体,再查清了他的底细再来见我。”
谢望即刻回是,而后程思绵只听步履声响起,知晓他应该是离去了。
“本宫明日再过来同你商议这中毒之事,天色也不早了,不扰你歇息了。”
“恭送殿下。”她即刻回身,朝他福了福,只见他也步履匆匆的走了。
程思绵掩上房门,脸上便落下泪来,她忙取出帕子擦了擦,坐回塌边,不知赵观棋现下怎么样了,小扇说,他是不会武功的,这么高的宫墙,他还中了毒箭,如今生死难料。如她们所言,她们的公子本是冷心冷性之人,古往今来,成大事者,皆是凉薄理智的。她却咄咄相逼,使他逢此遭遇。适才也未曾仔细看他的腿伤是否好了。如此想着,又是泪上心头,不免一番悲情。
赵观棋出了东华门之后,幸有轻罗及时接应,他中了那一箭,只觉头晕目眩,眼生幻象,险些倒了下去。现已平安回了府,可思来想去,犹是不放心。
自行包扎过后,勉力坐起,唤了门外的李追。
“让轻罗去誉王府,随便找个军卫杀了,丢去万柳河。”
李追见主上伤口之深,忍不住道“主上,我顺便去半夏堂为你请叶老过来,”
赵观棋苍白着脸,摇头道“我自己就是医师,这么晚了,别去烦扰他老人家了。去罢。”
霁日穿透云层,惠风和畅。
赵观棋还是高估了自己,轻罗同李追请了叶老过来之时,他已昏沉得奄奄一息。
那老者替他重新上药针灸,折腾了半日过后,轻罗只见出来门口的他,苍老的面庞上汗珠细密。
“叶老,公子他···”轻罗眼神关切,一向沉着冷静的她,难得显露了焦灼之色。
老者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复从怀中抽出一张药方,递给轻罗。轻罗接过之后,他又抬手比划了些什么,眼里几分怨怪。
轻罗解释道“公子只是一时不察,难免糟了恶人算计。他并未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昨夜不过是同誉王殿下去饮了几杯···”
轻罗也觉自己说的有些乱了,她知道叶老不喜欢公子参与朝中政事,果真不待她说完,老者便气哼哼甩袖而去。
她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心神不宁的朝房中看了几眼,复又仔细看着药方上的详细。步履匆匆,忙去抓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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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思绵直到吃了中饭也不曾等得宋承恩前来,又不敢出这院子,且挂心着赵观棋的事,心下烦躁不安着,将手里的丝线缠了又缠。
再抬眼时,却见他足蹬玉履,步履轻快的从甬道那头走来了,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映出喜色,不由得心底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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