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恩将细瓷瓶小心收入怀中,轻笑道“无甚要事,想来看看你。”只是那笑意并算不上真切,他沉吟片刻才继续道“其实,是想来致歉。母妃迫使,本宫不得不纳吕氏嫡女。但本宫向你保证,本宫对她绝无丝毫情感可言,也不会给她正妃之位。”
程思绵心下平静如水,道“殿下,那可是丞相千金,你若是不肯予她正妃之位,只怕这门亲事也不是这么好结下的。”
“可本宫···”他一副自责模样,几分犹豫道“本宫允诺过要将正妃之位给你。”
程思绵自忖,宋承恩何时与她有了如此深刻之情感,一时困惑。再想这药其中融入了曼陀罗、乌附子,难保不会使人致幻。且他目光有些微涣散,莫不是他此时已经分不清自己与他那位忆中人了?
他唇色隐隐泛白,看似清醒着,可眉梢眼角都是挣扎之意。
“殿下,你可清楚我是谁?”她试探性的举起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
宋承恩愣了愣,握住了她的指尖,真切道“本宫怎会糊涂到眼前人是谁都不知道的地步。”
顷刻过后,他用力眨了眨眼,糊里糊涂说了句“紫苏,你说过你不会走。”
果不其然,程思绵心下颤动,但平静过后的她并不急着抽出手来。这样也好,他若真是如此怜惜那人,她便无需忧患自身安危。
二人之间只隔了座小矮几,彼此相望,却都看不透对面人的心思。
执手相看,宋承恩心底生悲“所有人都告诉本宫,本宫生来无上崇高,可为何都恨我,为何都要恨我,为何容不得我。我能做的都做了,为什么都要逼我。”
程思绵不知他在说什么,想来是一时间心里愤懑,就只由得他将手交握住,静静看着他,几分怜悯。
“我要掌权,我才该是那个将所有人都掌控在手心里的人。”他的眸中似有烈火燃起,却只是荒凉之地燃起的星火。
程思绵想着他已经思绪混乱,神志不再清晰,抽回自己的手来。
“殿下没有吃了我给的药么,吃了会好受一点。”她安抚道。
宋承恩手里空落落,他双手扶额,痛苦道“本宫不娶吕姒卿,本宫是太子,本宫何至于对一个臣下也要卑躬屈膝。他要的什么本宫没给,难道要将这宋家天下也给了他么?”
“好,殿下是太子,殿下本就是天下人的储君,万人之上的王者,所有人都应臣服殿下的。”心脏被荼毒之人已无药石可医,那她便依着他好了。本以为皇家至高无上,生来尊贵,竟压抑成了疯魔。
她由着他说了些胡话,也胡乱应承他,说累了,他便闭眼,静静坐着。
叩门之声响起时,程思绵循声过去打开了门,见是谢望站在门口,一身暗绿素服,外罩黑色披风,是寻常装扮。
“今日是廿七,殿下他或许有些不适之症,会说些胡话。”
这是谢望第一次卸下冷戾之气,用如此正常的口吻同她说话。
程思绵敞开门,点头一笑“你要带殿下回去吗?”
谢望摇头“你说你能治好殿下,可是实话?”
程思绵道“是。”
“你想要什么?我要你用性命起誓。”谢望看着她道。
程思绵犹疑一瞬,淡然道“我不能跟你说想要什么,但我程思绵以性命起誓,尽我心力治好太子殿下病症,若有违誓,乱刀斩死。” “行了么?”
谢望眼中情绪复杂。“有什么要我帮你的。”
程思绵摇头“你别总一门心思想着害我就成了,如果可以,劝殿下将我给他配的药吃了就是了。”
他再没了他言,伸手掩门而去。程思绵再回去时,宋承恩已在那里昏沉过去。她废了很大力气才将人抬到床榻去,自己坐在灯台下抄书直至天明。
第二日时,宋承恩已是又变了个人,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里少去了昨夜里的迷离混乱,他见外间趴在桌案上的女子,眉头微锁,将毯子轻盖在她身上,拂袖而去。
程思绵再醒来时,将滑落的毯子收好,透过帷幔瞧见里头的人已经离去,心下一片宁和。
可这一片宁和立马便被接下来的乱局所打破。她所住的院子是太子书室近旁的一座偏院,书室连着的便是太子寝殿了。按理说,不得诏命,住于西边的妃子妾室是不得擅自过来走动的。谁知一大早太子进宫后,墨良娣便大张旗鼓闯了进来,内侍及宫女们皆阻拦不住。毕竟她手里提了一柄软剑,无人敢拦阻。
进来传话的侍女道“良娣就坐在小厅等着,让娘子过去请罪。”
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她还在纳闷。细细琢磨,她一个大活人住了这许久,东宫中人员调动,难免不会使人生疑。
备好手里的防身用品,程思绵不慌不忙随着侍女去了小厅。
只见那发冠华丽,肤白如雪的良娣已经端然坐在那里,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倒是也没瞧见她手里哪里提了软刀。
程思绵施施然过去问安。
墨秀玉见人到了,一双娇媚的眸子愤怒地瞪圆起来,但似乎坐在这里有一会儿了,她的心气也镇静了许多。
“听说,你是太傅府上的千金小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在这宫里住了这许久?你还是未出阁的小姐罢?”
她一手肘已是横放在了正桌上,想来是被气的不清。程思绵微微屈膝,答道“是。”
墨秀玉火上心头,她入东宫怎么也将近一年之期,太子顶多了来她良玉宫用一次膳,还多是皇后娘娘施威。说出去也是丢脸,她还未曾与殿下同床共枕过一次,刚开始她还误以为太子是因身子不好,自己时常送进补之物给他调养。这个女子,容貌算不得倾国倾城,顶多就是清丽温柔些罢了,竟将将殿下迷得五迷三翘,昨夜还歇在了她这破院里。是可忍孰不可忍,墨秀玉再也沉不住气。
她瞪着堂下人,冷哼一声道“你可知,殿下不日便要迎娶相府嫡女,你如此心机之举不仅会败坏殿下的名声,甚至可能牵累整个东宫。”
程思绵想了想,正经回道“良娣多心了,臣女不过是精通些药学,来为殿下诊病罢了。何况此地是东宫,所有人皆在殿下与良娣的掌控之中。若是治理得当,自然不会传出任何流言蜚语。”
好一个尖嘴利舌的女子,墨秀玉气急,她这话是在威胁自己么,拐着弯告诉她如何做事?
“大胆,若非你行止不端,又怎会有流言传出。”
“臣女小心在阁子里抄书配药,若非殿下登门,又怎会生出事端?”程思绵好笑,自己留不住人,反倒来指出旁人的不是了,更何况她行得正坐得端。
自己在此地别无依傍,若是不强硬些,谁知会不会如曾经那般被欺负得不成样呢,她思忖着。
“程思绵,你是在以何种身份同我说话,论身份地位,你不过一平民女子。可别忘了,太傅身上并无官阶。”她咬牙道。
“良娣说的是。”程思绵行礼道“可臣女不过如实回答良娣提问,并无冒犯之意。”
必须想办法收拾这贱人,墨秀玉眼风瞟向一边的侍婢,让她出主意。
没等到主意,却不知太子不知为何早早回来了,外头小黄门尖声传报“太子殿下到。”
吓得墨秀玉腾地一下站起,立马就过去挽起了程思绵的胳膊。
宋承恩并未身着朝服,不过普通的华冠丽服,应是受了皇后传召。
他进来看见如此奇怪的场面,思量一番将程思绵拉了过来。
“良娣来此作甚?”
墨秀玉施礼,唯唯道“闻言程家小姐进了东宫,不曾前来探望过。”
“良娣平日里处理一堆繁琐之事已经很是辛苦,如此小事便不要牵挂在心中了,在良玉宫中更为休闲适宜。”宋承恩淡漠的瞟了她几眼道,又说道“程娘子的事你既知道了便不要传扬出去。本宫与相府嫡女的定亲之期定了,便辛苦你与宫都监下去着手操办了。”
“妾身领命。”墨秀玉只觉面色羞红,匆匆告退。
余下程思绵一脸好笑“殿下不会是因为我赶回来的罢?墨良娣人挺好的,并未为难我。”
宋承恩摇头“本宫不知她会过来找你麻烦,今日进宫不过因为这桩婚事罢了,回来的就早些。”
程思绵道是,又问“殿下可吃下那丹丸了?”
宋承恩摇头,唤来内侍布膳,道“用过早膳,就吃了。”
席间,他才犹豫着开口道“你可知那福袋从何而来。”
程思绵笑道“这,不知。”
“那是姑姑给我的。从我登上太子之位开始,她每年都会亲手为我做上一个。”他笑了笑“说来也是好笑,我以为这是因为她更偏爱我,相较于誉王。想是父王喜欢宋书胤,所以她更疼惜我,而你告诉我,她是要杀我。”
他笑了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程思绵低首咬着盘中面皮,微微一怔,那福袋是长公主送给宋承恩的,那怪这许多年他都未曾察觉,是他从未想过从这上面来查。
“或许,最是无情帝王家。”程思绵开解他道。
“她是个女人,你告诉我,他有什么理由要害死我。”他声量忽的提高几分,吓得程思绵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他方才低下声音道“都是宋书胤,一定是因为宋书胤。他们都喜欢宋书胤,那个金玉其表的废物。总有一天,一定要他死在本宫手里。”
程思绵思忖片刻,出声道“那殿下可曾想过,女人也有可能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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