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未明,未关紧实的窗户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房中有着微弱的光亮。程思绵有一瞬间的清醒,似乎感应到了心脏的跳动,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还有些迷茫,仿佛想要寻找什么。她摸了摸手腕,已经没有了钻心的痛感,只有薄软纱布包裹着。而口中余留的是复杂的辛苦干燥气味。
她勉力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透过床边的白纱床帐,可以看出这就是她没能逃出的地方,她记起划开皮肉筋管时那一刻的无力与绝望,这条命随着血滴细微流逝时的感觉又萦绕回心头。当时还是太过冲动了,所幸她有掂量,没有残忍到让自己即刻毙命。
捏了捏手心,有东西硌应到,她借着尚未熄去烛火的微光,去看手中之物,原来是一枚黑色棋子。
赵观棋来过了,她心念一动。将棋子握紧,闭眼躺下,摩挲着手中黑子,感受它传来的凉润之气。她如今算是逃过一劫,现下也只能先躺着装病了。
天明的时候宋承恩来看过她,但她不想见他,干脆闭眼装晕。无奈太久没有进食,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了轻微响动,她控制不住的红了脸,只觉脸上**辣的烧。但她始终闭着眼睛,只听许久过后,宋承恩才又拉上了帘子,对下人吩咐“去让膳房煮一些补气血的粥来,喂太子妃吃下去。”
往后多日,日日如此,膳房每日都会送清淡的粥与补汤、药膳,程思绵本想一直装晕迷不醒,无奈人有三急,她还是被迫起来了,偷摸出去时被屋里照顾她的丫鬟逮了个正着,消息很快传到了宋承恩那里。可当她清醒过来后,宋承恩再没来过,也不曾召见她。
直到有一日,他的良娣墨秀玉打着探望的幌子寻来。她本以为那人会羞辱她,使她下不来台,就像她还是苏皎时,那群曾经折辱她的名门贵女那样。她此时的模样可谓凄楚可怜,明面上就是被太子幽禁住的东宫罪人。倒是没想到墨秀玉表现出的是没有一丝恶意的模样,反倒恭恭敬敬给她请了安,送来了一大堆补品首饰,说是请她笑纳。
“说句实在的,其实殿下收我入宫也是几年了。”她坐在她身侧的太师椅上,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苦笑道“也不怕姐姐笑话,殿下这么久来从没与我一同过夜过,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不喜欢女子。后来,姐姐多次被殿下留在身边,我才明白,咱们殿下或许就是没遇到能让他动凡心的,直到姐姐的出现。甚至相府千金都被殿下推去了,相府对于殿下地位的稳固,可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呢。可殿下还是将这东宫正妃的位置留给了姐姐,可见殿下对姐姐的用情至深。”
程思绵只觉她絮絮叨叨半天,聒噪的头疼,蹙眉喝水“是他让你来的?”
墨秀玉摆手“不,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殿下对姐姐一往情深,可姐姐怎么会做出自我伤害这样的事来?”
她的目光汇集到程思绵露出的纱布缠绕的手腕上来,程思绵心下也能料定,这女的不过是捕风捉影,又想明白更多罢了,不会是宋承恩真心相待之人。
淡淡一笑答复她“我说是不小心划破了吗,妹妹可相信?”
墨秀玉听了自然是生气的,她好言好语说了半天,就让人这么忽悠打发。她面无表情怔了片刻,凝视着程思绵,复又笑开来“姐姐怎么拿妹妹打趣呢,我们如今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了,还求姐姐信得过妹妹,有什么烦忧说出来妹妹可以帮帮姐姐的。”
世间最不可信之人莫过于主动迎上来巴巴说着要帮你的人,程思绵疲于应对她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只好推辞“没有什么需要墨良娣相帮的,若说真有什么,那就请良娣说通了太子殿下撤走门口这群人,每日晃悠得我心烦。病体抱恙,需得躺一躺了,良娣请回吧。”
墨秀玉见她不好相与,又实在掂量不清她在殿下心里头的份量,只好讪讪行礼告辞。
可巧出了怀央阁,就碰上了信步走来的太子殿下,宋承恩见了她,眼中也有一份明显疑惑神色闪过。他一身拓黄圆领广袖长袍,头戴玉璧云纹高银冠,气度翩翩,负手站住。
墨秀玉也不敢再上前,堪堪停在了鹅掌楸边行礼。
“你来这做什么?”宋承恩毫不客气质问。
“回殿下,臣妾听闻太子妃病好了些才过来探望的,怕下人礼待不周,特意带了些吃的用的过来。”墨秀玉心下忐忑,低头回道。
谁知她的殿下一改反常,并无苛责,只不过淡淡嗯了一声绕过她进去了。她也不知这算幸还是不幸了,在贴身侍女关怀的目光中愤愤快步走了。
程思绵本来的确打算更衣睡一觉去了,毕竟实在体虚,确实需要好好调养。谁知刚要进去里间,那看守她的侍女春柳慌忙过来拦住了她,挡在了隔断的屏风前。
“太子妃,殿下来看您了。您先出去招待一下吧。”
回想起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幕,她就已经开始难堪了,故作憔悴对侍女说道“你出去同殿下说我身体不舒服睡下了吧。”
那侍女是十足的太子捍卫者,追随者,一脸坚定的挡在那里,毫不退让。程思绵拿她没办法,毕竟确实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监视下,就是特意来防着她的。怎么可能容她在她真正的主子面前说谎耍滑呢。
程思绵无可奈何的又把解松了的衣带系紧实了,对春柳虚假一笑,折回外间。
宋承恩就平静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用指头上的扳指轻敲膝头,见她出来也没什么变动,让她误以为之前发生的不过一场梦,都不曾发生过那般。她没有见礼也不落座,只是站在那里不出一言,看他要做什么,若是没什么事她只想回去睡一觉。
宋承恩见她面色苍白又幽怨,指了指座椅“不坐么?”
程思绵听了才悠悠走过去坐了下来,但就是不想与他说什么,看他一眼都觉伤神。
“本宫前来是与你有事相商。帮本宫做完这事,我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绝不反悔。”
程思绵闻言,诧异了一瞬,蹙眉看他“什么事都行?”
宋承恩嗯了声“都行。”
“如那夜所说,那我想让殿下的命呢。”她冷笑,试图激怒他。
宋承恩眉心一颤,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显然阴沉下去了几分,但他能克制“除了这个。”
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笑,继而认真道“开个玩笑。事成之后,殿下休了我,从今往后再不干预我与程府的生活。”
“成交。”
“所以是什么事,殿下怎的能确定我就会答应了?”她心下揣摩,又看不透彻。
宋承恩细长的手伸出一扬,白玉扳指泛出冷光,他示意屋内唯一的侍女出去,那一直立在程思绵身侧的侍女见了,忙屈膝行礼往外褪去,带好了门。
他这才开口说道“本宫需要一批毒药。我知道你会制毒,且手段奇高,也打听到了你所修的是那位江湖人百毒王的秘术。他失踪前曾出没在常州,所以本宫能断定你至少同他交涉学习过。江湖曾传扬这毒王有一味毒吸食入体可使人精力倍增,体格壮大数倍,战斗力提升。”
程思绵听他描述回忆起谱册中的内容来,似乎确实有几页记载了这个,只不过他既然提出了这要求,就有待斟酌了“殿下用这毒药作甚?”
宋承恩也不顾忌,直接说道“自然有我的用途。本宫知晓你与赵观棋有私情,现下也不想追究这些,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是。至于他,已经投靠本王,你现在要做的也只能是听我的话,不然莫怪本宫不念旧情,将你二人诛杀。”
赵观棋投靠他?程思绵咂舌,不过想来不过是反间计罢了,她也只好先模糊应下,后做打算。“殿下也该知晓的是,毒药终究是毒药,药性一过,服用之人将会血管爆裂而亡。”
“你只管做便是,本宫急用这批药,最好三个月内制出三千份出来。”
程思绵驳回“殿下,我只有一个脑袋四条腿,您未免过于高估我了。几千份是怎么都做不了的,就是给我一年时间也做不到。”
一直平静的宋承恩忽就急眼起来,腾地从座位上起来,几步到了她面前掐住了她的脖颈,窒息感瞬时上头。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像是已经忍耐多时,想着她吃硬不服软“你没有资格与本宫讨价还价,做不出来是你的事,少一份我从你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程思绵忙用手去扒拉开他的桎梏,在他松手的一瞬间涨红了脸,咳喘起来“可以做出来,你得提供我要求的所有用具人力,还有,我需要先用几天时间配出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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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秋凉过后,宋无疾的身子较之春夏便有几分弱下来。而人往往在预知死亡的时候最想要寻求长生之道,特别是对世间之物还万般留恋之时,或权势,或酒色。只要有几分可信,都很愿意尝试。
他黄袍加身,懒散盘卧白玉榻上,由杨得志伺候着服下最后一口炖的红参补气汤,舒服的吐一口气,对站在一边侍候着的赵观棋下眼色“赵卿,朕还是有几分提不起精神,是不是你那药效果越来越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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