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颜宁如此称呼，沈明晚却笑了，“怎么不叫‘阿瑶’了？”
颜宁也笑了笑，“不合礼数。”
“我从不知你还会在乎这个。”沈明晚眨了眨眼，“你这样一本正经地叫我，还真有点听不惯。”
颜宁没有接这话，转而说道，“几年的边塞之行，让你变了不少，差点认不出了。”
“你倒是好认得很，”沈明晚又笑了，“这样好的样貌，世所少见。”
“别打趣我了。”颜宁有些尴尬，“儿时的玩笑，怎地记这许多年。”
“也不算打趣吧，”沈明晚收了玩笑，认真地说，“你确实很好认，和儿时一样，让人过目难忘。”
十几年岁月匆匆，也许真的没有在颜宁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可数年的边塞生活，却给沈明晚身上增添了不少风沙之气。
她如今站在这里，更像是一棵飒立风中的胡杨，早已不复当年那如荷花初绽一般的娇艳模样。
颜宁望着沈明晚，神情中难免带了些愧疚之意，“都是我害了你。”
“是你救了我。”
颜宁的歉意来得没头没脑，可沈明晚却清楚得很，“当年若不是你抢了聘礼，也许今日站在这里的，只剩一缕残魂了。你知道我的，若是真要我嫁入皇室，那我宁可扯三尺白绫。”
是啊，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她要的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而这，赵涟必不能给她。
她要的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而这，那座吃人的皇宫，也必然是容不下她的。
见颜宁神情落寞，沈明晚继续解释道，“我离开沈家也不是因为退婚。”
“那是为何？”
“我当初听说聘礼被抢，别提有多开心了。只是我没想到，沈家眼见我与康王婚事不成，竟然暗中联络英亲王，想要他上书陛下把我改嫁给珉王做侧妃。”
沈明晚说到这里，脸上带上了分明的恨意。
“珉王听闻父亲有此意向，竟直接派人来了沈家，想要做实了这门亲事。好在安宁郡主素来与我交好，将此事提前透露给我，还帮我送信给外祖，否则我真要中了他们的好算计！”
颜宁一直以为是因为沈明晚被退婚，丢了家族颜面，不被沈家所容，这才被送至凉州，没成想当中竟还有这个缘故。
想来是沈世明见赵涟婚事不成又被流言所扰，已无力入主东宫，故而转投了赵濯府上。
而赵濯自认为沈家实力雄厚，拉拢过来必可为其增添不少助力。
二人虽各怀鬼胎却一拍即合，竟差点就此断送了沈明晚的一生。
幸而沈明晚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儿，也好在她有一个疼爱她又手握重兵的外祖父。
两年前，沈明晚在王老将军的安排下，嫁给了监军副将陆恒。
如今陆恒外调期满，现已回京任职。当下正在王麟手下，担任禁军副统领一职。陆恒不满三十便身居要职，真可谓前途无量。
说到陆恒，沈明晚难得露出一丝羞涩，“陆恒他，很好。”
“那就好。”颜宁答了一声之后便再没了声响，太多年未见，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沈明晚，待他仍似是儿时一般亲近，话语间也满是关切，“你也该多为自己打算，康王，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颜宁没有反驳，因为沈明晚说的没错。
“现今虽然男风盛行，可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沈明晚想到坊间流言，心下不免有些愤愤，“你为了他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一点后路也不留，值得吗？”
颜宁轻轻呼出一口气，“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我的命都是他给的，我这辈子也都是他的。”
“我要的，康王给不了。你要的，他也一样给不了。”沈明晚劝道，“他救你也有他的算计，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是啊，他想要的，赵涟给不了。这他又何尝不知呢，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赵涟。
可他要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赵涟，连他自己都已分辨不清。
是当年雪夜初见的少年？还是后来韬光养晦的皇子？
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康王？还是将来问鼎天下的帝王？
而无论是什么样的赵涟，终究都不会属于他。
颜宁笑了笑，“你怎知我要的是什么？”
“三岁看老，你从小就独，你的东西谁都不能碰。我还记得因为我用了你一支箭，你就把一整袋的箭都给烧了。”沈明晚想起儿时的事，仍是历历在目，“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性子，又怎会轻易改变。”
颜宁也想起儿时与沈明晚一同习武时的事，脸上不自觉带了一点笑意。
那时的他自负又骄傲，声称绝不和女人动手。可沈明晚却不客气，下手丝毫不留情面，每次过招都把他打得满场乱跑。而他，始终死撑着不肯还手。
唯一一次差点动手就是因为沈明晚动了他的箭，可终究他还是忍住了。最后也只是发了通脾气，把一整袋的箭全都烧了。
沈明晚说完，忽然叹了口气，“听说韩世子受伤了。”
颜宁笑意顿收，目光低垂，落在了湖面上。近几日越发寒冷，湖面已结了一层薄冰，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从前，颜宁刚跟在赵涟身边，还不敢让赵涟知道他的心思，生怕惹得赵涟反感。
每次只能靠着接一些危险至极的任务，才能靠近赵涟一点。
直到他见到了韩琳。
若是赵涟对男人不感兴趣也便罢了，可既然赵涟不忌讳这种事，以颜宁的性情，又怎会忍受赵涟身边有别的男人。
那时的韩琳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落魄孤儿，又岂是颜宁的对手。
可如今，二人地位天翻地覆，处于弱势的，竟已换成了他。
“你怎知他受伤？”
“听陆恒说的。”沈明晚说，“祁阁老早朝告假，说是外孙遇刺重伤，阁老急得病了。”
颜宁眯了眯眼，没有说话。昨夜之事，似乎比预想中还要复杂。
“是你做的？”沈明晚问。
“他如今倚靠祁阁老，我不会在这时候做这种事。”颜宁语气淡漠，似是在说别人的事，“得不偿失。”
“阿宁，你现在连为自己争取一下都要如此算计吗？”沈明晚盯着颜宁，目光略显复杂，“当年抢皇家聘礼时的狂傲之气哪去了？”
“当年也算计过的。”颜宁从湖面上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沈明晚，“当年如果议定的是别家的女儿，我不会去抢。”
“你……”沈明晚不曾想到当年的事背后竟还有隐情，“为何？”
“如果不是你，赵涟不会轻易妥协。如果不是你，皇帝也不会轻易退让。如果不是你，我不敢预料会有什么后果。如果那姑娘因此死了，赵涟跟我都不会有好下场。”
“阿宁……”沈明晚有些震惊，又有些心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办法，这条路太难走了，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颜宁的脸上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不能为了争取那些毫无意义的事而害了他。”
沈明晚皱了皱眉，“毫无意义？”
“是啊，毫无意义。”
颜宁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捏在手心把玩，
“等他黄袍加身，他的身边不会再有我的位置。我跟他的事，说破天也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
沈明晚看着那片孤独飘零的落叶，一时有些心酸，“那你当初争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颜宁手腕一翻，落叶如飞刀般插入湖面，薄薄的冰层霎时碎成一片，“年少轻狂吧。”
“年少轻狂也好，阴谋算计也罢。”沈明晚看着那被落叶打碎的冰面，也觉一阵寒意袭上心头，不自觉地拢了拢肩上的披风。
“可你怎知他就不会对你出手？据我所知，这康王殿下的心思也如当今圣上一般难以揣测，做事也是一样心狠手辣不留情面。杀了你给足沈家颜面，他照样可以娶我，入主东宫。”
颜宁苦笑，赵涟辛苦经营的贤王形象在沈明晚面前竟丝毫不起作用。
“我当初，也不过是在赌罢了。”
“赌什么？”沈明晚问，“赌他舍不得杀你？”
“不。”颜宁说，“我从来不会赌他对我的感情，我赌的是他的理智。那时杀我，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即便当时他能被封为太子，他的地位也不会稳。群狼环伺，他有太多的事需要我去做。所以，我赌他不会杀我。”
沈明晚沉默了，半晌后才道，“当年如果不是我，你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吧？”
颜宁没说话，但没反驳也就算是默认了。
沈明晚知道，颜宁说的那么多算计，也不过是表面罢了。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世性情，他绝不会做出抢聘礼这么荒唐的事。
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毁掉一个姑娘的一生。
“你还是心软。”沈明晚说。
“天气寒冷，回去吧。”颜宁转回身，抬手叫了一个小沙弥，“烦劳小师父带夫人去暖阁歇息。”
“你去哪？”沈明晚问。
“内卫府。”颜宁道。
沈明晚皱了皱眉，“伤这么重还要去？”
“哪怕我明日就要死了，今日也要去。”颜宁转过身，看着沈明晚，“只要我在一日，那些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两个时辰后回来换药。”沈明晚说完未等颜宁答话便又补了一句，“内卫府的大门我如今也是认得的。”
颜宁抿了抿唇，“知道了。”
见沈明晚走远，颜宁这才吩咐人备马。
待得出了侧门，才见到门外停着的却是一顶青布小轿。
颜宁眉头微皱，侧目望向一边的秦简。
秦简笑嘻嘻凑过来，解释道，“沈夫人说近日事多，师父在京城行走不宜太过招摇。故而将马匹换成了小轿，低调行事。”
颜宁暗叹一口气，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他的伤势不便骑马，而他碍于面子必不肯叫人备轿。
沈明晚给了他一个合理的理由，她的用心，颜宁又岂会不知。
颜宁腿上暗自用力，感觉已经不是那么疼了。
也不知是疼得麻木了，还是弘慧的药终于起了效。
总之他已不必拖着腿走路，勉强可以撑住他内卫府指挥同知的体面。
颜宁正要上轿，又听得身后有人呼唤。
“同知大人，请留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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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还是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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