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后出来，余斯岚刚换好衣服，就看见了站在偌大宫殿柱子前发呆的乐璃，她好奇地上前，笑呵呵地问道：“大师姐，看什么呢？”
乐璃抬手指着柱子说道：“上面有师叔写的字。”
余斯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柱子的中央确实刻有字，乱七八糟的，写的一些经文，还有一些碎碎念。
她顿了一下，想起了经文是谢观止刻的，碎碎念是她刻的，是谢观止在刻经文的时候，她在一边刻的。
刻的是一些小事，山下的糖葫芦，山里烦人的长老，被她揍了的同门，那些字句里都带着她那时的不羁和狂傲。
乐璃抬头认真地看着那些碎碎念，眼里有憧憬：“师叔真强啊~”
余斯岚失笑：“你终有一天也会变强的。”
乐璃揣着袖子微微摇头：“我明白，但是终归和师叔不同，师叔是圣女，虽说让我来承位，可我终究不如师叔。”
余斯岚疑惑：“为何怎么说？你现在也很强，同辈修士之中，你是拔尖的。”
乐璃这才转头看向余斯岚，她有些无奈地解释：“小师妹，我不是师叔，圣女的责任，我不知是否可以承担？”
她似陷入了回忆：“你知道吗？当年我前往天南山，师叔一剑出万人跪的场面，我便知道，此生我做不到师叔那般。”
余斯岚倒是记起来，那时她刚刚从西海回来，宣布自己会接手神器，成为圣女，许多宗门不服，在天南山设宴相讨。
当时，许多她该叫一声前辈的人死在她的手中，鲜血染红了演武场，她强撑着身体，一路鲜血地走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
余斯岚偏头，她记得那个时候李栖源身边并没有乐璃这个弟子，她顿了顿笑着说道：“大师姐那时便入了问道宗？”
乐璃轻轻摇头：“不，那时我还年幼，随家中长辈前往天南山，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叔作为天下第一人的风姿，至此，便心生仰慕。”
余斯岚沉吟，随即笑着说道：“那你为何未曾拜入圣女门下？”
乐璃目光微闪，她笑了笑解释：“我入山时，师叔在闭关，而且，圣女殿下从不收徒，这天下谁不知？”
她转头看向宫殿深处，眼神幽幽，颇有不甘：“只是不知为何，师叔竟让叶师弟入了云峰。”
只是说完，她苦笑一声，转移了话题：“小师妹，你可欢喜这位叶师弟？”
余斯岚微笑：“你喜欢他吗？”
乐璃摇头不语，她低着头，眸色不显，余斯岚回答了她：“我觉得他很有意思，明明是个生活在污水之中不敢抬头的赃物，却又扮做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这样的违和感，让我想知道，他想干什么，又想从我……从圣女殿下这里得到什么？”
她歪了歪头，笑容显得天真无邪：“若是他贪图的东西太多，我不介意杀了他。”
乐璃定定地看着余斯岚，她突然发现，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小师妹，在这一刻好像和余斯岚重合在了一起，两人并不相同的面容，笑容却有了同一个弧度。
余斯岚说完，抬起头看向那柱子上的字，字迹还是如往常那般，这样的痕迹在云峰并不少见，有她的，也有谢观止的，也有李栖源的，他们师徒三人，一开始都是住在这云峰的，只是现在，这里只留下了她一人。
乐璃望着余斯岚的侧脸，看得认真，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余斯岚看了几眼柱子，柔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不必像谁，也不必和人相比，你就是你。”
乐璃愣住，她看着余斯岚轻声叫道：“师叔……”
“啊呀。”余斯岚惊讶，有些无奈地笑了出来：“被认出来了啊。”
乐璃却释怀了，她吐了一口气，有放松也有警惕过后的轻松：“真的是师叔啊。”
余斯岚竖起食指比在唇间：“不要说出去哦。”
乐璃点头：“请师叔放心。”
余斯岚朝她眨眨眼：“嗯，我还是旭枝，就当没认出来就好，我想逗逗叶知桓，看看他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乐璃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师，小师妹请放心。”
余斯岚拍拍她的头，再次说道：“和我之间不用拘束，你是我钦定的人，就算全天下的人说你不配，那我也会站在你前面。”
乐璃盯着余斯岚的脸，双眼失神，眼中有泪光微闪，她咬了咬下唇，声音有几分喑哑：“师叔，我……”
她不知该如何言语，望着余斯岚的脸失神，她有许多话想说，可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自从余斯岚开口说让她担圣女之位开始，她一直都以为这是余斯岚随口而言，可是，她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进了云峰，这世间无数人都向往的地方。
她惶恐，也不安，只能拼命去修炼，去化解那些不安和惶恐，可现在，她憧憬的人，在自己面前无比温柔地告诉她，她是独一无二的。
“李栖源把你教的太正直了，在我这儿，就当来休沐的，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余斯岚温柔地替她擦了擦脸，柔声说道，“小乐璃啊，我选择你，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任何人。”
乐璃低下头，余斯岚无奈，伸手抱了抱她：“委屈什么？”
乐璃却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的端正有礼，一下子扑进余斯岚的怀里，死死地箍着余斯岚的腰，脸埋在她的怀里，肩头微微颤抖。
余斯岚安抚地轻拍着乐璃的后背，她不清楚乐璃这是怎么了，但是看得出来，小乐璃现在估计是不太高兴。
乐璃终于还是抬起了头，眼眶微红，声音还有几分颤抖：“师叔，我怕我担不起……”
余斯岚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所以一直在担心这个？”
乐璃低头，她喃喃解释：“我怕辜负了师尊和师叔的期望。”
“你很好，我很喜欢，李栖源收你为徒，自然也是看重你的资质，所以你不必担忧，哭什么？”
乐璃轻声嗯了一声，依旧没怎么说话，她看着余斯岚的脸，轻声说道：“师叔，我是奉西张家的后人，张家一直是青云门附属，死死绑定，我当初弃家入问道宗，家中已经将我除名……”
她陷入了沉默，张家和青云门关系太密切，她作为张家后人，注定会进入青云门成为青云门弟子，可是，终是天南山的惊鸿一瞥，便让她下定决心，进入问道宗，修仙之人，问道之路，她想要自己选择。
可到了问道宗，她虽是拜入了掌门门下，更是掌门首徒，宗门大师姐，可她还是距离云峰太远。
听见她说，余斯岚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指了指一边的显得有些冰冷的座椅：“坐下说吧。”
乐璃点头，两人就在一旁扶膝盘腿对坐着，余斯岚抬手，一壶暖茶出现在两人面前，她低头斟茶，乐璃坐姿乖巧端正却又无比认真地望着她。
余斯岚将茶盏推到乐璃面前：“尝一尝，这是我的珍藏。”
乐璃听话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有些惊喜地抬起头，余斯岚见她模样失笑：“味道不错吧，此茶世间早已绝迹，只是我这里存了些，你若喜欢，一会儿便送你些。”
乐璃推辞：“这是师……旭枝师妹的茶，我……”
余斯岚撇了她一眼，打断她：“我愿给谁便给谁，喝茶不过是理由，想与你说些过往小事。”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柱子，问道：“小乐璃，在没见到过我之前，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乐璃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思考，随后抬起头双眼充满了仰慕：“未见过圣女殿下之前，我听闻过殿下的名头，响彻整个修真界，剑出问道，斩不平之事。”
“年少轻狂。”余斯岚下了定语，她语气平和，“那时的我，自觉世间一切都在脚下，我虽出身西海一隅小家，却满是傲气，只因世人皆道的天赋。
你听闻的那些事，只是年少轻狂时的举止，那时，你师祖替我兜底，我便无往不利，想着这世上万事没有一剑解决不了的。”
余斯岚语气平淡，像是在点评别人的人生：“所以那时我看不到以后，境界也就停滞不前。”
你所见天南山一战，你师祖刚刚身死，我道心不稳，你师尊失踪，问道宗岌岌可危，我担起了你师祖的责任。”
她笑了笑：“后来找回了你师尊，我也就安心地在云峰养伤，问道宗便丢给了你师尊。”
乐璃没说话，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想安慰余斯岚，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在想，若真是如此，想着柱子上刻着的那些狂傲语句和眼前这个温和的人，是如此的不相符，她不知道，余斯岚是如何度过那些日子的。
剑出天南山的不羁，竟就是她最后的狂傲。
余斯岚端起茶盏，温柔地看着她：“小乐璃，所以你不必担忧，你是我的选择，你来这里，是你的选择，至少在你成为圣女之前，我和问道宗是你的后盾。”
她起身，乐璃坐在原地突然开口：“那师叔，现在是何境界，掌天下吗？”
“掌天下吗？”余斯岚抬眼望向宫殿外，“我早已经不是了。”
乐璃愕然，正要说话，余斯岚却起身往外走去，她背对着乐璃，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乐璃看不清楚。
“心不死，道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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