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乍现,在林中泛起清浅流光,一片静谧中却传来嘈杂声,车夫顿住马,慌张回头。
“殿下,听起来像是舞刀弄剑!该不会遇到强盗吧!现在世道乱,说不准。”
才出城就碰到贼,也是她失算,该带一两个侍卫防身。
“能不能绕道走,躲过去再说。”
“来不及啦,这些人不过求财,依奴说散些印子金出去,破财消灾。”
甘棠忙不迭点头,“奴婢有小金版。“
钱倒是不愁,毕竟身外之物,就怕对方狮子大开口,塞牙缝的哪里能够,姒夭又取出一根金簪,兵荒马乱保命要紧。
她与甘棠躲在车内,慌张打开包袱,抓起首饰往身上藏,玉簪,玉璜,万一车夫安抚不住贼人,还可以跃车逃跑。
其实跑又能跑到哪里去,不过做个样子,自己安心。
耳边的嘶鸣声逼近,两人屏住呼吸。
却听周围马蹄渐急,厚重铠甲发出闷闷响声,伴随着一个男子粗声粗气的怒吼,“车内何人!还不快滚出来!”
姒夭与甘棠不敢吭声,等车夫脸色惨白地撩开帷裳,哆嗦道:“公主,不好了,听口音好像是齐国士兵!这——可比土匪可怕得多,见鬼,他们怎么在楚国境内。”
兵临城下,现在恐怕到处都是敌**队,姒夭只觉得自己不走运,明明抄小道去安国,算准对方主力在宫殿南边,怎么还能撞上。
“金子你可给了,无冤无仇,至少放咱们一条生路。”十几匹战马在车边奔腾 ,踢踢哒哒惹得她心乱,“不够还有。”
车夫头摇得拨浪鼓,“他们不要啊!那些印子金都扔了。”
“不要钱要什么!”甘棠也急眼,“难不成偏要我们的命。”
车夫皱眉,他哪里清楚,本来在宫里睡得舒服,突然被拽来当差,好处没有,指不定还搭上一条命,自己的委屈与谁说。
车外人明显不耐烦,领头男子大声喊:“吾乃齐国御右段瑞安,今日有任务在身,捉拿要犯归案,没时间与你们啰嗦,先下车等待搜查,否则别怪吾等无礼。”
齐国罪犯,跑到楚国来抓,能信才怪。
姒夭低声嘱咐车夫几句,对方会意,躬身走到段瑞安跟前,拿出在宫里当差的顺从。
“段御右,车里坐的是安国大夫栗内史家眷,刚从楚都探亲访友归来,不好抛头露面,不知御右有没有罪犯画像,小人拿进去让夫人瞧瞧。”
段瑞安点头,掏出张娟纸,一把扔过来,冷笑道:“可看仔细。”
车夫连忙捡起来,健步如飞又回到车内。
打开一瞧,三人皆大惊失色。
眸若秋波,红唇娇媚,天下绝美的容颜,不正是对面的公主。
甘棠支支吾吾,“这——怎么可能,莫非有人与殿下长得如此相像,还是一个罪犯!”
姒夭哭笑不得,对方太单纯,看不出这明显冲着自己来,没想到重活一世,还要落入齐国手中。
要么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还能跑过战马,目光一滞,透过飘荡帷裳,落到骑在高头大马的段瑞安身上。
此人虽气势汹汹,但讲话条理清楚,能看出念过书,不是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粗人,她恍惚记得对方会成为日后的大司马,计上心头。
躲不过,只能迎难而上。
姒夭理好发髻,兀自下车,暖阳升起,淡金色落在软腰上,趁着一水牡丹色袍裙如秋花潋滟,柳枝轻摆,浅笑嫣然。
目光一挑,眼波荡漾,喧哗声戛然而止,对面不过是些常年在马背上活命的粗人,哪里见过这般美色,不肖说姒夭,单身后怯生生跟着的甘棠,都美得心惊肉跳。
段瑞安愣住,拉马缰的手不禁抖了抖,一笑倾城,六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见她几步来到近前,明知故问,“御右,不知那个罪人犯了何事,劳烦你千里迢迢来抓人啊!”
段瑞安立刻下马,拱手施礼,“殿下,适才乃玩笑话,我王请公主赴宴,让臣来接。”
姒夭愣了愣,没听错,一字一句讲的是齐王来接,前尘旧梦直往脑袋里钻,又要落入齐国手中,不知哪里出叉子,若再度赴宴,众目睽睽之下被当做妖妃唾弃,依旧赐给大少司马,让鲍夫人折磨致死,忽地身子一歪,段瑞安眼疾手快,连忙来扶,“殿下小心!”
顺手拽住他袖口,樱唇若血娇滴滴,“段御右,本公主想单独求见齐王,你看如何呢?”
吹气如兰,段瑞安周身一震,顿觉血气倒流,竟没敢回,早变成只呆头鹅。
姒夭早就见怪不怪,身子又靠了靠,“御右应允了吧,本公主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之事自然不会忘。”
笑像初入林间的小妖,倏得就勾了魂。
峨眉下一双猫般眼睛,睫毛浓密好似蝴蝶羽翅,脖颈肌肤真白啊,分明是人畜无害的眉眼,偏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丝媚来,段瑞安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万剑穿心也比此时来得实在。
“公主,这——”
眼见开始迷糊,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厚重车轮压在石子路上,震得两边林鸟乱窜。
恍惚林中见到士兵开路,身上黑甲熠熠生辉,段瑞安心里一惊,吓得双手松开,姒夭险些跌倒,发髻间的金步摇散落在地。
也是适才戴得太多了些,命和钱她都得要啊。
顺势往前望,只看这声势浩大的阵仗也知不是一般人,竟把段瑞安唬成个兔子。
方才的威风凛凛早就荡然无存。
莫非齐王来了。
六匹骏马奔腾,两边悬刻着青龙白虎,上方十二鸾鸟衔金铃,左右跟着骑兵无数,分明天子座驾。
若是齐王正好,她只要能与对方单独相处,避开那些一本正经老不死的朝臣,就算铁石心肠也得化。
姒夭垂下眼,跪在地上用余光瞧,只见众士兵下马,一字排开,中间走来个人,春辰直裾坠着兰花绣纹,露出玄色长靴的尖,不疾不徐,缓缓而来。
齐王已年近花甲,看衣服倒很年轻,人老心不老,都传对方一心朝政,清心寡欲,她可不信。
纵然是,见到她也不成了。
转瞬之间,人已来到近前,姒夭腰身一软,柔柔地:“王上——”
对方轻笑,音色清朗,“公主何必多礼。”
她愣了下,这可不是老人家的声音,分明一个少年郎,忍不住好奇,抬起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下,揉碎雾气,尽数全跌进眸中,秋景盛春,却让她活生生心口发冷。
来人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生得却是风流倜傥,青丝以鹅冠束起,悬胆鼻下一双俊美眸子,眼底若山间清泉,看得久了又似月下寒江,深不可测。
柔里带着三分冷,雅中又有一丝艳,天下没有两样。
齐国士大夫丰臣,出身名门,自小谋略过人,十二岁拜为上卿,人称“凡间仙”,皱一下眉头,六国便无法安睡。
上一世齐王有意纳她为妃,众臣阻拦,直言妖女怎可入宫,为首的便是丰臣,若非对方多事,齐王也不会将她赐给大少司马。
今日也是不走运,才出虎口又入狼穴,偏偏碰见他。
姒夭心里翻江倒海,没注意丰臣的目光早把段瑞安扫个来回,了然于心,笑意荡在眼底,“公主想要单独入宫,魅惑我王?”
“谁说我魅惑君王,也许求的上卿你啊!”脱口而出,死马也得当做活马医,即是重活一世,她不信还能被那堵厚厚的宫墙围住,绝不束手就擒。
娇媚如花,眼尾又带着若有似无的风流劲,实在动人。
丰臣抿唇,自然也晓得跪在眼前的女子是谁,民间有歌谣,“天下乱,六国争,国将灭,与姒夭。”
当年楚颂公将对方许给郑国公子,才在郑国住几日,就闹得郑国公神魂颠倒,与亲儿子抢美人,公子悦悲愤欲绝,与羽国结盟造反,最后两败俱伤,让齐国坐收渔翁之利。
要不是郑国归入齐版图,他也不能带着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一举拿下楚国。
郑,楚,加上名存实亡的羽,可不是名副其实都灭了国。
这样的女子,怎能小窥。
“那公主要如何求呢?”他直起身子,负手而立,玉树临风地揶揄:“臣——或许担待不起。”
听话听音,可他的话却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许是容貌太出尘,总也不能往那档子俗念牵,姒夭不觉抿紧唇瓣,望着那竹子似的身条直咬牙,适逢乱世,想求个安稳度日无异于痴人说梦,男女之间不过那点破事,她上辈子难道还看不透。
总归再高高在上,也不是真圣人,纤纤素手伸出,想碰一下对方的螭璃纹玉带钩,又不自觉抖了抖。
丰臣——若没记错,才到舞象之年,这一生勾过无数人的魂,却从未对仙人般的少年下过手。
犹犹豫豫,全在对面人的眼底,丰臣依旧笑得朗月入怀,“公主,大该是发了慈悲。”
慈悲——有谁慈悲过自己,在被父亲当做礼物送人时,让大司马夫人折磨致死时,可没人怜惜过她半点。
生于乱世,只管保住自己就行。
那一点良知随风而逝,姒夭唇角勾笑,低声道:“上卿真会说笑,求也不在这里求啊!”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心口直跳。
林中迷雾消散,几片秋叶落到丰臣衣衫上,他拍了拍,回头柔声道:“公主,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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