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今儿个的伯爵府热闹极了,云老爷请来的戏班子在外院正唱着《看钱奴》,府里的粗使婆子和丫鬟都在那儿伺候老太太和云夫人。

老太太上个月刚生了一场大病,这几天总算是痊愈得差不多。

云蒲担忧老太太在房里闷得太久,心情郁结,是以委派小厮在外院搭了戏台。

寒冬刚过,入了二月,初春的气息有些微弱,种在后院的槐树抽了嫩芽,窝在筑巢里边的喜鹊慢慢地伸出了脖子,翅膀还未抖动,便霎时冷得缩了回去。

雪芝站在窗台前,大抵是听到这戏的有趣之处,咯咯地笑道:“小姐,听说今天这出戏是老太太点的,连戏班子也是汴京城最好的。”

她咳了一声,继续道:“奴婢觉得这出戏有意思得紧,小姐若是错过了,实在是……太可惜。”

“戏是什么时候想听,什么时候便有,我已经在这闺阁里老老实实的待了整整三天,清嘉姐姐的约,我一定要去赴。”

妆台上的首饰盒闪着珠光,云栖手拿一柄精巧的圆形银镜,左照右照,模样清闲。

“可,可是老爷吩咐过,小姐这半个月都不准出府,若是待会儿老爷或是夫人问起——”

银镜被云栖随意地放在一边。

“这个不必担心,我会带着你一起去的。”

“啊?”雪芝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她七岁就开始服侍小姐,在这伯爵府里边,除了她和丹桃,没有旁的下人能够摸清楚小姐的脾性。

然而清楚又能怎么样呢?还是没法子让小姐乖乖地听老爷的话。

云栖瞧着雪芝的脸色变来变去,无奈地叹一口气,安抚道:“放心,父亲罚我禁足是怕我和贺昀闹起来,这次出去是同淮安郡主郊游,又不是干坏事,哪怕让父亲知道,他也不会生气的。”

雪芝只好点点头,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跟老爷交代。

却见云栖利索地戴好白玉耳坠,穿上黛色织锦斗篷,就差没把‘高兴’这二字写在眉间。

“雪芝,我今日的打扮如何?”云栖在雪芝面前转了一圈,斗篷下摆的绒毛似是飘动的碧霄。

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都知道父亲罚她禁足半月,此刻偷溜出去,不能穿得惹眼。

要想从花团锦簇的衣裳堆儿里找到素净的,着实费了云栖很大的精力。

“小姐今日的打扮虽然素了一点,但颇是让人眼前一亮,就像夫人以前说的那个词,嗯……温婉端庄!”

雪芝话锋一转,小声嘀咕道:“怪不得小姐昨夜翻箱倒柜的,原来小姐早就打好了算盘。”

云栖装作只听到前半句话,笑道:“时候不早了,丹桃在后门把着风呢,我们快些过去。”

*

在汴京城做生意的商贾多达六千余户,肉铺和香铺几乎每条街都有,酒楼茶肆更是熙熙攘攘,从来不缺客人。

云栖用斗篷上的兜帽盖住了她的脑袋,快步领着雪芝往南御街走,再穿过舟桥,行百步,方可到东平王府。

雪芝一边喘气,一边回头张望身后,生怕伯爵府的家丁会悄悄跟来,适才她和小姐从后门正大光明地钻出来,回想起来仍是心惊胆战。

尽管知道老爷正在满怀孝心地陪同老太太听戏,如果哪个小厮瞅见小姐擅自出府……那可就坏事了。

这里离伯爵府并不算近,人群如潮水,大概也没什么鬼鬼祟祟的小厮跟着她们。

“小姐,丹桃的胆子越发大了,竟、竟贿赂小泉,要来了后门的钥匙,奴婢想不明白,小泉怎会轻易地被丹桃买通呢?”

“丹桃的胆子是渐长了,但你的胆量怎么比小时候还小?以后我得多带你出来几次,不然将来怎么能做成大事?”

雪芝哭笑不得:“小姐,有什么大事也轮不到奴婢去做呀。”

“贿赂小泉是我的意思,借他一百个、三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禀告父亲。”云栖撇了撇唇,唉声说道,“以前坐着马车倒不觉得离王府远,走了那么多路,腿脚都酸了,却连王府的影子还没见到。”

不到片刻,行至舟桥,桥下有三两只路过的木船,河水泛起阵阵涟漪。

云栖突然停下脚步,直直地挡住一个书童的去路。

这书童衣着朴素,头戴儒巾,手里提着两包陈记青团糕,待看清楚云栖的脸,先是大惊失色,后又不失礼节地退了半步,颔首说道:“云姑娘。”

“竹砚,难得这么巧碰见你。”云栖拢紧斗篷,垂落的两条发辫轻晃,她抬眼看着竹砚,意味深长地笑道,“正好,我需要你帮我传句话给贺昀。”

说到贺昀,他的父亲贺骥和云蒲是多年的老知己,交情匪浅,共赴宴饮酒是常有的事。

贺骥于而立之年娶妻,可谓是老来得子,将军府至今只有贺昀这一个嫡子,贺夫人个性温吞,贺骥却是个暴脾气,是以,这对夫妻把贺昀管教成了乖张、贪玩的少年郎。

按理来说,贺昀与云栖年龄相仿,应是很能玩到一块儿。

可偏偏两人是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不见面则罢,一见面就掐架。

竹砚硬着头皮说:“姑娘请讲。”

在汴京,最令公子头疼的人就是云姑娘。

云姑娘要说的话,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帮我告诉贺昀,若是他能亲自跪下来给姑奶奶我磕一个响头,再对我讲声对不起,本小姐可以既往不咎。”云栖停顿了须臾,珠圆玉润的脸庞浮现出狡黠的笑,继续道:“不过呢,我知道贺昀肯定不愿意,他爱面子。若他能够当着我的面,亲口说出来,云栖聪明伶俐、云栖天生丽质、云栖才智过人。”

“我亦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他,同他握手言和。”

“小的记着了。”竹砚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幸好公子没有听到这番话,不然必定要和云姑娘吵得脸红脖子粗。

言毕,云栖让出路来,竹砚脚下生风,飞一般地跑了。

雪芝看着竹砚的背影狼狈,不免多了几分同情,还好她不是竹砚,不用回去办这么件苦差事。

……

两刻钟后,将军府。

书房的房门虚掩着,室中搁置了一张短榻,榻边躺着的少年脸上放了一本书册,样子像在熟睡。

半晌,少年懒懒散散地开口:“你把吃的放在案上吧,记得走了把门锁上,把钥匙给我母亲,省得老头子再来揍我。行了,别站在这儿了,惹得我心烦。”

竹砚纠结地说:“公子,小的还有一事要禀报。”

“何事?是好的还是坏的?坏的就不用说了。”少年闷闷不乐地哼道,“好的也别说了,除非父亲放我出去,别的一律不听。”

竹砚闻言愈加为难:“这件事,跟云姑娘有关。”

“什么意思?”

“方才我在街上碰见云姑娘,她要我告诉你几句话。”

贺昀用手慢悠悠地挪开书册,露出明亮的双眼,问:“然后呢?烦人精要跟我说什么话?”

竹砚的记性极好,不仅把云栖的话分毫不差地讲出来,甚至还模仿了她的表情和语气。

“她还想让我给她磕头认错?”贺昀被气得语无伦次,他跳下榻,整个人忽然有了精神气,“我——堂堂将军府的嫡子,我、贺昀,好歹是将门之后。”

“我迟早要被她气死。”

自上次云栖和贺昀在马场闹得不可开交,贺骥知晓此事之后大发雷霆,哐哐地在贺昀身上用了十四式罗汉拳,且只用了一成的功力。

贺昀被锁进书房,抄写着贺家家训,等抄完三百遍,贺骥才愿意放他出来。

竹砚见状安慰道:“公子,你别动气,兴许云姑娘只是图口舌之快。”

“圣人云——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公子,您是读过圣贤书的,夫人不是说了吗?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与姑娘家计较这些,你应当多多包容云姑娘。”

贺昀哪里听得进去什么圣贤书,仅是想象到云栖那副狡猾的表情,喉咙便仿佛冒出了一颗桃核,硌得慌。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当时要是也在就好了,他若是在,云栖敢在竹砚面前说如此猖狂的话吗?

纵使她敢,他也不会吃哑巴亏的。

总比现在生闷气还无处可发的好。

贺昀恢复冷静,问道:“你在哪条街碰见云栖的?”

“回公子的话,小的是在——”

与此同时,发间簪花,身穿澜衫,长了一副窝在泥里长大的粗糙面孔的男子,兴冲冲地跑进书房,喊道:“昀哥儿!我来救你了!”

“你这是什么打扮。”贺昀没好气地说,“就你这副德行,救我?”

孙知文打小就跟贺昀合得来,他父亲孙莽是贺骥的副将,在汴京常被百姓提及的能者,正有孙莽的名号。

据说孙莽武艺高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然却希望自己的儿子肚子里有点墨水,因此没少强迫孙知文去私塾念书。

事与愿违,今时今日,孙知文既讨厌舞文弄墨、又讨厌使枪弄棒。

孙知文听惯了贺昀损他的话,依然笑眯眯的,道:“昀哥儿,你可别瞧不起我,关键时候,只有小弟我能救你。前些天东宫下帖,邀请汴京的官宦子弟、簪缨世家的贵族小姐,去太子新修建的楼阁游玩。”

贺昀不解地皱了皱眉头,问道:“所以呢?”

“这帖子送到了贺府,所以啊……昀哥儿,太子的邀约,你是要去赴的。”孙知文掏出腰间的折扇,拍了两下手,语重心长地说,“贺叔父本来就准你今天去秋阑阁赴宴,只是不想来见你,就派我来跟你说了。”

贺昀冷笑道:“既是来传话的,你簪什么花?”

“嘿……昀哥儿,我、我听说京兆尹之女柳曼淑也去赴宴,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注:

“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 出自《 尚书·周书·君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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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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