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深冬,已近年关。
明嘉殿的大门紧闭着,殿前的青石砖覆了一层雪,无人打理。窗前的那株腊梅在白雪映衬下变得愈发红艳。
偏殿的窗户开着,不时有寒风往屋里灌。
薄云房像是不知冷般,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坐在案前,执笔在写着什么,只是才写了两个字,便无从下笔。
她抬头望了望窗外的落雪,心中郁结,竟不知如何为自己辩白。
董良娣的孩子掉了,一口咬定是她谋害的,证据齐全,姑母不等解释便将她关进了明嘉殿,不许外出。
皇太后斥她无德不堪为太子妃,姑母对她失望,刘呈亦想废掉她……
思及此,她的心绪愈发烦乱,便将未曾写完的纸放在蜡烛上燃了,看着纸张一点点化为灰烬,她的心也越来越寒。
眼看着纸要烧手,她连忙将其扔进了火炉里。
冷风吹来,面前的窗子吱呀作响,感觉到周身的寒冷,薄云房立马起身关了窗户,去内室披了件狐毛大氅。
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薄云房约摸着是春菊打探消息回来了,便急忙出了偏殿。
隔着厚重的雪幕,她凝眸望去,可看见的不是春菊,反而是董良娣和陈美人。
二人一前一后朝她走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薄云房心中疑惑,何事值得刚刚小产的董良娣冒雪来她这个所谓罪人的住处?是怪罪,还是奚落?
思索间,二人已走到她面前。
董良娣天生丽质,容貌娇艳动人,今日罩着一件紫色大氅,更添几分妩媚与光彩照人,令人目不暇接。
“见过太子妃。”二人齐齐向她见礼。
薄云房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只觉怪异。
分明今日在姑母和太后面前,她还一幅憎恶,恨不得自己给她孩儿偿命的模样,怎的到了晚上便能笑意盈盈地待她了。
见薄云房没发话,陈美人率先开了口。
“天寒地冻的,太子妃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薄云房没应答,转身进了殿内,二人便识趣地跟在身后走了进去。
“我这的宫人都被皇后娘娘撤走了,就不请二位喝茶了。”薄云房端坐在主座上,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裙上的雪。
即便如今落了势,她也和以往任何时候一般保持着太子妃的体面。
“姐姐莫非是在怪妹妹不成,妹妹我也是关心则乱,若是姐姐没了孩子,岂不也如我今日一般?”
话刚落,董良娣便故意捂嘴惊呼一声,“哎,是我忘记了,姐姐至今还没和太子殿下行周公之礼呢,哪来的孩子。”
陈美人含笑在一旁看着,也跟着冷嘲热讽了起来:“董姐姐何必提太子妃的伤心事呢。”
二人说完,又一同抬眸看向薄云房,却只见她端坐着看向殿外,面上表情不曾变化半分。
皇后自小将她按公主的仪制养在身旁,将她朝着太子妃的方向培养,便是为了嫁入东宫不跟他人争风吃醋,做东宫的典范。
董良娣和陈美人自然是撞到了硬处。
嫁给太子的这三年,薄云房不曾怨恨,但确实后悔。
太子对她并无青睐,甚至在婚期将至之际,他的心已被身为宫女的董良娣所占据。大婚之日,更是同时接纳了董良娣入东宫。
那一夜,本该是她作为太子妃荣耀加身的起点,却意外地成为了她尊严受损的序幕。太子未曾揭开她的红盖头,便匆匆离开,转而前往董良娣的居所,无疑是将她推向了尴尬与屈辱的深渊,让她在禁城之中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也曾满怀期待地尝试去赢得太子的欢心。直到亲手制作的糕点被无情地打翻在地,精心挑选的配饰也被随意丢弃,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冷漠与拒绝,逐渐消磨了她心中的那份热望与憧憬。
最初,她还盼着与太子琴瑟和鸣,可现在,她活着,仅仅是因为背负着太子妃的身份,以及姑母的心愿。
董良娣是看着她一路走来的人,曾对她了如指掌,深知她心中的痛楚与畏惧。然而,在这深宫之中,人心易变,她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少女了。
“董良娣,我始终未曾加害于你腹中的胎儿,你无需以此为由,在此对我冷嘲热讽,浪费口舌。”沉默了片刻,薄云房沉声道。
董良娣却忽然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复杂与深意。
“我的孩子,我自是清楚他的来龙去脉。今日我前来,也并非为此事,而是有求于太子妃。”
话刚说完,陈美人身旁的宫婢便去门口关了殿门,薄云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异样。
“何物?”她强压住心头的不适。
董良娣向身后的小黄门招手,便见那黄门捧着一物上前,上面盖着一层布,扁平的,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薄云房起身站到他面前,正想掀开那块布,却忽然听到董良娣开口。
“自然是太子妃之位。”
董良娣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薄云房的心猛然一紧。掀布的手一顿,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董良娣,仿佛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狠厉与认真。
她继续说道:“我与殿下相识相知,共度了无数个日夜,这份深情厚意,岂是你能拥有的?你虽占着太子妃之名,却未能得到殿下之心,这样的位置,坐得可还安稳?”
薄云房闻言,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她深知自己与太子之间的毫无情意,但即便如此,她也难以推卸自己的身份。
她凝视着董良娣,眼神中既有同情也有坚持:“你与殿下的情谊我自然知晓,但太子妃之位并非儿戏,它关乎皇室颜面与规矩。”
今日对质时,刘呈确实有提出要废掉她的想法。可她明白,只要姑母在,她一定能被归还清白。
姑母身为皇后,决不允许薄家的荣耀与尊严受到丝毫侵犯。而太子妃之位,也将永远都是薄家人的。即便是她真的被废,那这个位子也不会落到宫女出身的董良娣身上。
薄云房不知是说她愚笨,还是说她痴心妄想,亦或者,是刘呈对她许诺了什么?
看着董良娣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容,薄云房转头掀开了那块布。
看清小黄门手上的东西后,她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最终跌坐在圈椅里。
回过神来,她指着那东西质问董良娣,“你这是什么意思?”薄云房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董良娣捏着帕子掩面轻笑,起身将宫女手中的东西拿了过来,而后扔在了薄云房腿上。
那是一条白绫,在昏黄的宫殿内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冬日里最锋利的冰刃,直刺薄云房的心房。
董良娣看到她眼底的恐惧,俯下身将薄云房圈在了椅内,脸上露出一种狠戾而兴奋的笑容。
“你说,太子妃毒害皇嗣畏罪自戕,这个消息放出去会震惊多少人呢?”
听到这,薄云房的身体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心中发怵,整个人忍不住向后挪,可在这方寸之间,再怎么挪动也无处可去,最终只能靠在冰凉的椅背上,感受着那份刺骨的寒意。
“所以,你想杀了我?”她抬头,红了眼眶。她无法相信,董良娣竟会如此大胆,意图杀害身为太子妃的自己。
董良娣回身站直,又恢复和善的笑容,“太子妃娘娘莫要开玩笑,妾只是个良娣,有何勇气敢谋害太子妃呢?分明是太子妃您悔过,自戕了。”
身上的白绫滑落在地,盖住了她的脚。
“大雪将至,太子妃娘娘保重身体。”董良娣转身,嘴角噙着一抹不明的笑意。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薄云房稍稍松了口气,可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董良娣带来的那两个小黄门还未离开。
两人并排站在她面前,在烛火的映照下,如同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们……”她疑惑地看向二人,想问出个答案,却听见殿门关闭的声音。
其中一个小黄门捡起地上的白绫,和另一个对视一眼后,二人默契地拉着白绫强行缠上了薄云房的脖子。
“大胆,你们……!”她用力地挣扎着,双手紧紧拽住脖子上的白绫,企图减轻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然而,那两人毕竟是男子,力气远非她所能抗拒,白绫越缠越紧,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可那两个小黄门面色冷淡,毫不理会,反而更加用力地收紧白绫。
她发抖的双腿在地上乱蹬乱踢,却始终找不到落脚点。脖子上的白绫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只能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眩晕感逐渐侵袭了她的意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她试图再次抓住白绫,但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忽然想起从前。
四岁那年,姑母将她接进宫里,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她说:“云房,你要争气,给姑母争气,也要给你爹娘争气,你是大将军的女儿,是皇后的侄女,断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她默默地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她记住了,可是她没有做到。
姑母将她培养成太子妃,却从未问过她是否愿意,刘呈对她弃若敝履,从未在意过她的感受,而今,她身为东宫的太子妃,竟被良娣活生生勒死在了宫内。
真是可笑至极。
临死前,她是这么想的。
若有来世,她断然不会一味听从姑母的意见,不会成为太子妃,不会任人欺凌,她要……
离开这四四方方的牢笼。
窗外的雪势愈发猛烈,仿佛是对这场悲剧的哀悼。整个禁城被皑皑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之下,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与阴谋。
董良娣站在殿门外,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她刚刚经历了小产的痛苦,却不顾一切地冒雪赶来,只为亲眼见证自己的“胜利”。
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转身,看见薄云房吊在了房梁上。
与陈美人对视一眼后,董良娣便晕倒在了她怀里。
是夜,禁城乱作一团。
晋安十二年冬,太子妃薄氏残害皇嗣,于明嘉殿自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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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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