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兰时侧眼望去,送目颦眉,似乎仍在思考如何做处,姜落微已然脱去两靴,大跨一步踏上了床。
宋兰时连连退避,但见姜落微掀枕翻被,殊无遗漏地到处乱翻,口中自言自语道:“你的梳子呢?”
看他是打定主意要替自己拾掇了,宋兰时闭一闭眼,作隐忍不语状,方才从乾坤袖中掏出一柄木梳,沉默地递了过去,但仍旧面壁不动。
姜落微见光线昏暗,晻昧幽幽,便扬手往炉中新添一纸火符。
那一小簇行将熄灭的火苗瞬息轰然亮起,辉光四炀,原本只是浅显倒映的一对人影亦双双深了颜色,在墙面交叠依偎,随着摇曳的炉火一明一灭。
饶是许久不做,姜落微仍旧熟稔于心,掌心捏了以竹枝为纹饰的碧青发带,将宋兰时凌乱披散的长发扎成一束,左右环缚,又将散发拧成发束,取一支玉骨发簪于手,别簪入发,三两缠绕直至发尽。
期间,宋兰时并不回眸,规规矩矩地端坐如仪,只抬手解开腰间环带,将层叠的衣袍重新整理合拢,再细心抚平胸襟上折迭的波纹皱縠。
一切就绪以后,姜落微亦大功告成,正虚虚捏着他的发髻把玩,翻来覆去,不亦乐乎。
宋兰时低低唤他一声,“姜公子。”
“我试试看结不结实。”姜落微松开手,十分自得其乐地笑了:“这下端庄了罢。可以看着我说话了?”
宋兰时侧过半张脸,默不作声。
姜落微问他,“你中蛊已经多久了?”
宋兰时眼睫微动,不知是风吹的,亦或他很快很快地眨了一下眼睛,“约莫一年。”
“ …这么久?我竟从来都不知道。”姜落微一时哑然,换了个姿势在床沿侧坐着。
宋兰时道:“我不告诉你,你自然不会知道。”
“也是。你瞒着我的事那么多。”姜落微侧身靠在宋兰时笔直的背脊,又一叉手,闭目苦恼道:“罢了,只好下半辈子都与你耗着喽… ”
宋兰时身形一顿。
但姜落微很快弯唇续道:“就不信我下半辈子找不出这解蛊之法。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那厢浑身一松,也不知宋兰时是松了一口气,或者叹了一口气。
姜落微以手轻抚其背,以他都不曾察觉的温言软语,低声下气道:“你下回去见秦氏,照例还带我去罢?”
宋兰时沉默半晌,“还有下回?”
“怎么没有下回。”姜落微把玩着宋兰时触感柔韧的发丝,“即便我不要求,你不也经常要与她周旋的么?”
“往常而言,我与秦氏向来是能无下回便无下回,毕竟擒人种蛊之事,在她身上行之不通,唯随顺委蛇,探其虚实而已。”
宋兰时又沉默半晌,平心静气道:“何况带你以身涉险。她只见过你一双眼睛,便起疑念,即便下回仍戴蒙面掩蔽,终究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再怎么护着…”
“我不用你护着。”姜落微打断他,“她认不出我来。即便秦氏当真火眼金睛,你也只称收招子弟时未曾慎防,难免被骗。不用管我。”
宋兰时轻吸一口凉气,沉声道:“你想杀她,想将她手中蚕蛊尽毁,俘虏尽释,我都知道,亦有万全之策,只是需要时间。你等等我,不要操之过急。”
姜落微瞬了瞬目,盯着宋兰时那双点漆墨瞳,如坠辰星,十二万分的恳怛忠尽。
倒也不是他不敢信宋兰时,虽宋兰时数年送往迎来之间,已将面不改色夸夸其谈的本事炼得炉火纯青,可答应他的事,却从未有过半分失信。
但便如同姜落微所说,他道:“我没有操之过急。小师兄他… 等不起了。”
今日,他亲眼目睹安幼儒的状态,除那种素不相识的陌生与冷漠以外,姜落微自然也能看出其他,诸如蛊毒入体,病机轮变,苦毒缠身之兆。
虽说安幼儒本来身量便不高,从前往往仗其轻逸,跳踉偃仆捷黠如鹄,且不失其倜傥骁健,善走、耐创,是仅次于常客洲的行止如风,龙骧凤矫。
但先前所见,不仅毫无从前潇洒之风,且支离其神,萧悴其形,肌体瘠惫,仪态累然,身边常有邪祟如影随形,说句活不长了、只是吊着半口气命悬一线,绝不为过。
宋兰时拧眉,诚然道:“姜公子要救他,他却可能不要你救。其次,即便救得,很可能早已回天乏术,百忧解之蛊毒,向来属于不治之症。”
姜落微目光一深,低声地道:“不救也得救,不治也得治。”
宋兰时安静半晌,“斗雪散人于姜公子而言,便如此重要?”
姜落微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是。”
宋兰时深吸一口气,表情明昧不定:“他是你什么人?”
“如你所知,是我师兄。”虽不知宋兰时缘何有此一问,姜落微仍然答道:“也是带我入武陵山门的恩人。”
宋兰时又扔了一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句出来:“姜公子从前说过,解语花咒纹非绘于胸口者无对话之效,又说非武陵内门弟子者,无计融通画咒之窍。如此说来,你胸中的解语花咒纹,是斗雪散人所刺绘?”
此问全然出乎意料之外,姜落微将宋兰时那副天翻地覆之下、我自巍然不动的面无表情打量了遍,不由困惑,
沉默半晌,姜落微才犹疑道:“原来按照规矩,应当由前一位入门的弟子替后生在胸中刺绘,但从我往上数一是元师姐,男女大防不可破;再往上一数,常师兄与岳师兄前后脚入门,恰好当日常师兄离山出勤,岳师兄便替我刺了。与小师兄无关。”
宋兰时微微颔首,面上的情绪无以解读,“刺了多久?”
“啊?”姜落微愣了一愣才道:“许多年了,我也记不太清…”
“不是,”宋兰时釐清了自己的提问,“我问的是,这刺绘花咒的功夫,需要耗时多久。”
姜落微觉得这话简直无理至极,不由汗流浃背:“约莫半个时辰有余。”
“敞着衣襟刺的?”
“ …不然呢?隔衣刺绘是什么闻所未闻的离谱仙术。若说捐酒后颈处那种不伦不类的四不像,倒是可以一掌拍就;胸中解语,绝计不成。”姜落微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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