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未出鞘,戚尧只是把玩着。沈令仪对上了他的眼。
放这两人离开,他们势必会把这次经过告诉雇他们杀老乞丐的那个背后的人。
刚入城,行商,四人……想必被告知的细节也不会少。
沈令仪微皱起了眉。
是引蛇出洞。
但他的目的却与她这一趟的目的无关。
“我没说谎我没说谎我没说谎……”
是一阵往下扯的力量,戚尧察觉到自己被人抓住了裤脚,他低下头,随即又蹲下了身,看着眼前喃喃自语的老人。他依旧气愤,不过这气愤中却多了一点迷茫和空洞。
他看到眼前的众人,像是见到了什么救命稻草,眼中虽然还是带着怀疑猜忌,但只要是能为他一双儿女沉冤昭雪的人,就算怕是恶鬼也会欣然上前。又也许是因为老人潜意识里认为这群救了他的人会相信他说的话,于是他口中絮絮叨叨,碎念不断。
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沈令仪眼睫扑闪,也蹲下身,没有致予过多同情,只问:“你先前所说可都是真的?”
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在等一个确切的答案。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刀山火海,阎罗地狱,我都当受!”
“嗯,”戚尧先沈令仪一步替她回答了,“老儿你这一次能被我们救,下一次说不定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沈令仪瞥他一眼,这人现在还想着从这样的老头这里知道点有用的东西。
她撇撇嘴,挑了眉。
什么样的人要杀这样一个鳏寡孤独的老头?能是什么样的人?
看来戚尧此行目的也没有这样简单。
那老头儿也是个灵活应变的主儿,脑子不算固执,打量他们几个人,眼珠一转,一脸恳切,嘴里抓到话就吐出来:“在下在这泾河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晓得……诸位来这儿做生意,我可以、可以——!”
后面的话他吞吞吐吐,可能是因为身体还没跟上脑子,一句一顿。
池鱼跳到老头旁边,想要将他扶起,却发现他的双腿早就断了,所以只能瘫坐着。他只愣神了半秒就马上开口。
“老头,我们初来乍到这泾州城,你先介绍点美食给我们吧——”池鱼圆圆的脸上漾出笑意,他的笑向来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这个时候在这流浪的瘸腿老头眼中,他的笑容实在是再真心不过了,更别说池鱼长得就肖似老乞丐死去的儿子。
池鱼夹起一块鱼肉,兴致满满地将它送进口中,两腮都被充满,一脸餍足:“不愧是海东啊!这里的鲜味就是比中虞的好!”
“可惜有些太甜了……”他笑意收了些,转而看向一旁的老乞丐,“吃啊,老人家,太甜了我吃不惯。”
老乞丐坐在整洁亮堂的房间,干净雅致的餐具和精美的食物都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更何况现在还有池鱼夹到他碗里的食物。
他搓了搓手,又抖了抖,有些无措。
“您认识翠娘么?”蒋书文开门见山,缓解了老人的尴尬,“应该是十几年前,是泾州醉春楼的姑娘。”
“醉春楼?”
老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悻悻出口:“都死了。”
“我不认识什么翠娘,醉春楼的姑娘也都死了,你们不用找了。”
“都死了?”沈令仪出声。
“是诅咒!”老人道,“十四年前,泾州两场大火,是天降灾厄,是诅咒!”
“后来多亏朝廷上面派来追玄法师,这才缓解了天怒。”
沈令仪额角抽搐,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刚在漠边冯家杀了一个曾经的得道**师。
积习难返啊。
“具体一点。”
“我记得是在冬天,醉春楼那次是晚上,已经很晚了,大家也都睡熟了。
那夜风大,醉春楼就没由来地就着了起来,楼里的姑娘也不喊不逃,直到第二天整栋楼都被烧成了灰炭大家才发现。
虽然后半夜又下了雨,但是到那会儿,楼里的人和东西也都烧得差不多了。”
戚尧无心听着,这些事情和他搜查到的情报差不离,但他可不相信。
这么巧的大火?
还有后半夜这么巧的雨?
“也不是老头儿我诓你们,这事儿怪得很,火没烧到旁边的楼房,雨也下得正正好,刚要白天就停了。一定就是诅咒!”
什么诅咒?
这老头一口一个诅咒,却偏偏不去提这所谓“诅咒”的细节。
一旁的池鱼只低头吃饭夹菜,无形之中就能和交谈的几位隔开一堵墙。蒋书文瞧着池鱼碗中堆积如山的菜和肉,不发一言。
翠娘死了?
沈令仪眼神投向戚尧。
十四年前的火灾,那后面翠娘是怎么在海东遇到的冯流岸?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这个翠娘没死。十四年前醉春楼的火灾,她是幸存者。
“你们相信我一双儿女是被钟家那个混蛋杀的,对吗?”他把话题揭过,转到了自己身上,“我就是见不得那小子害死了这么多人,活到现在才死。”
“听说他是被府中的丫鬟杀死的……呵呵真相是怎样的还犹未可知呢——”
池鱼像是终于吃完,埋头的脸抬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老头儿,倘若真的是你说的那样,钟明行害死了你的一双儿女,”他顿了顿,“但他现在已经死了,你的怨要往哪报,仇要去哪消?”
老乞丐本来吃得拘谨,但现在和他们话说得多一点,也逐渐融入了些,不停地在夹菜吃饭,像是饿了很久。听到池鱼的这句话,他筷子停下,吃饭的姿势不变,只静默了几秒,又开始灌饭,像生怕自己饿死了一样。
他不说话,只用力吃饭。
老头从前最恨的人是钟明行,他害死自己的一双儿女,妻子也被气得病逝。又有人来杀他,害怕他把钟明行的劣迹说出去,他变得居无定所。
后来他又恨那些当官的,他原以为官府能替他撑腰,但在各种莫名其妙的“证据”之下,他的所言所为都变成了疯言疯语,被打断了双腿,喂了疯药。
最后他又恨钟家的人,因为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他,要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原来到头来,他除了一腔恨意,什么都没有。
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吃到白米饭,第一次是同娘子成亲的时候。
是因为他太久没吃到了吗?为什么今天的白米饭格外得咸。
老乞丐还是在吃饭。
*
“让他和我们一起住是不是不太好?”蒋书文走在戚尧左侧,低声问他。
戚尧招了招手:“无妨。”
“漠边冯家的事情都弄好了吗?”
“找到了一点,但他们实在太隐蔽,漠边又都是他们的人,”蒋书文说,“但是只要撬开冯流岸的嘴,我们这么久搜集到的证据就够用了。”
一击即败。
这是戚尧希望的结局。
他望着前面沈令仪的背影,嘴角微上扬。
青锋军会有沉冤昭雪那一天吗?
他背上背着行囊,继续和沈令仪一起往前走。
凑热闹。
凑钟家的济善宴的热闹,钟明行死了,沈令仪心觉神清气爽,势必要去吃上一席。
况且那老乞丐在他们走之前还说了句。
“如果你们要找醉春楼里的翠娘,我不大认识,但是醉春楼里有一位姑娘,是那年的头牌,很早之前被偷偷赎出了醉春楼,是钟家的外室,你们可以问问她。”
“对了,她叫细兰。”
泾州钟氏作为海东第一世家,自然家大业大。
钟家本就院子大,又另外借了旁支的院子,大大小小的,竟然容纳了不少人。
但人群蜂拥,其心各异。
有人是真的悲伤,有人却只是为了来蹭上一顿吃食,前者怕只有少数,但各人都戴上了一样悲伤的面孔。
早就除去了华丽美饰,府内只剩下一片惨淡的白色。即使如此,钟氏累世簪缨的底蕴中包含的气场和仪态还是不容忽视。
沈令仪一行人在钟府门口停下。
惨白灯笼高挂,府门上悬挂的白幡飘飞像是在招魂,府内侍女皆着丧服,脸上没有表情,微弯着背为到来的宾客们指引路。
能进府的宾客都不是普通的百姓,有白色锦袍,素白儒衫,要么是行商的,要么是有小成的读书人。怕都是与钟府有所熟悉或平日里交好的。
怎么进去……见到细兰……?
众人在府前不远处开始犯难。
沈令仪心念一起,不打算走正门。
“各位是……”一个男人迈步走来,视线移到沈令仪身后的戚尧时却顿了顿。
戚尧眼眸微颤,不与他对视,视线瞬间瞥到别处。
那个走来的男人脸上分明写着“快求我,我来帮你们”。
男人身量略小,谈吐却流利:“钟氏济善宴,城中百姓都能膏泽,瞧你们应该是刚外来的,不太晓得其中门道。”
他手上有一把扇子,嘴角勾出笑来,倒是潇洒风流,朝一行人招招手。
“想来蹭吃蹭喝?跟我来——”
纸扇“倏”地一下被他抖开,纸扇质地似乎不寻常,阳光照耀下有些流光溢彩,上面墨迹镌着三个小字。
微生雀。
沈令仪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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