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借力的念头一生出,便扎根发芽,惹得心绪纷繁。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易泠歌努力甩开不合时宜的想法,蹲下身认真在血水里摸了摸,喜道:“这里有一把剑,你们谁用?”
曲芝芝嘴角嗫嚅了两下,到底技不如人,生生忍住,眼巴巴地看向弈初。
“给她。”弈初说得爽快。
没了傀儡,可用剑傍身。
“谢谢泠歌找到剑,也多谢弈公子让给我!”曲芝芝欢天喜地地接过剑,在修傀儡术之前,她将剑法练得扎实,至少能有把握保护自己。
易泠歌不禁追问:“那你呢?”
险象环生,最能打的弈初手中无剑,总不是什么好事。
弈初居然轻轻地笑了笑,眼中荡起圈圈柔和的涟漪,“不必担心我。”
担心你?
除非脑子坏了吧。
易泠歌无言以对,眼下的头等大事是该找到下一个会被那逃跑的东西缠住的对象,不然其余的试炼者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只是不知外界的长老宗主们全是在看热闹吗?都看出人命来了还无所举措。
满腹抱怨不可诉说,她的面色阴沉,秀丽的眉头蹙紧,像是陷入了深思。
“那东西,还不能,害人。你,不要,着急。”
结结巴巴的说话声响起,时闻溪许是看她不虞,当她还在为没有捉住“褚晃”而懊悔,寥寥数字说得他面色涨红,很是吃力。
易泠歌闻言,听话地舒展开眉头,笑意盈盈道:“有你在,我不急的。”
她全然没料到时闻溪能主动开解她,不由暗叹果然锲而不舍地接近是有用的。
“那东西会去哪里呢?能再画一张符找吗?”曲芝芝支着脑袋,看似在独自思索,其实眼珠咕噜噜在三个人身上打了个转儿。
既然寄生于褚晃的不是人,那就无法通过符箓寻觅其踪迹,易泠歌拍了拍脑袋,说:“找方若潇。”
她依葫芦画瓢,准备照着弈初的方法画下符咒,刚下了几笔就突然顿住,神色苦恼地纠结,“坏了,何宁好像更有可能。”
毛笔悬空,要落不落。
举棋不定时,忽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后握住了她犹疑的小手,笔下生风地快速画起来,那手掌心冰寒,激得她胳膊上爬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别乱动。画符箓,是要凭心的。”弈初清淡的嗓音在她耳后响起,呼吸可闻。
一定是被冻的。
她根本不想听见自己作乱的心跳声。
弈初分明可以直接拿过毛笔画符,偏偏要从身后虚揽住她,还非要用双手交叠的方式,以她的手来画完这一张符。
他不太正常。
时闻溪张了张口,面带尴尬地说:“你,别逗,泠歌。”
符箓补全,又化作一只鸽子的模样,振翅欲飞。易泠歌弹开几步,愤愤地瞪了弈初一眼,而那人泰然自若,说:“我猜是何宁。”
这一回随着鸽子追寻了许久,引着四人到了密林深处,那鸽子就扑腾着散了架。
“风声停了。”易泠歌警觉地观察着四周,除了草木,什么都没有。
连参选者都没有。
一路狂奔,曲芝芝累得头脑发昏,听到响动猛地一拔剑,战战兢兢地大喊:“那东西来了吗?要打架吗!”
刻意拔高的音量消失后,万籁俱寂。
可她偏巧在瞬间听到了风声被撕裂的声音,在远处是窸窸窣窣的,而后渐渐席卷,似是整个空间都开始扭转。
强烈的不安再次涌现,以她算不上丰富的实战经验而言,那风声似哭嚎,是危险。
四起的风声重重叠叠地在耳边割裂爆开,送来一个模糊的阴恻恻的话语声,“一路追寻来找本君,是你们一厢情愿要送死,那本君便大发慈悲地成全你们一番苦心吧。”
话音刚落,时空突转,易泠歌眼前一花,失了重心向地底急速坠落。
她慌忙中两手向着时闻溪的方向抓去,情急之下还不忘想:天赐良机啊,老天爷都要为我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可是昆仑宫好歹是第一修仙门派,为什么每回试炼都能整出些大篓子来?还次次都能由她精准遇上。
兴许她正是百年难遇的倒霉蛋,天旋地转间,时闻溪果然倾下身子向她伸出手,冰山般的冷峻面容上,竟流转过不可忽视的焦急和担忧。
她情不自禁微笑遐思,下一刻重重地摔落在地,她刚在地上扑棱着想要爬起来,一片衣袖直直地甩到她面前。
颜色不对。
怎会是白衣胜雪?
她心惊胆战地顺着衣袖向上望去,将与她共患难的人竟然不是她心心念念想拉下水的时闻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俊逸出尘的面孔,眉眼清冷,此刻见她久久愣住,眉头正一点点地蹙起。
她心知不妙,揪住衣袖蹭一下就起身,企图蒙混过关,“好巧啊,弈公子。是踩中什么阵法了吗?就我们两个摔进来了?他们俩不会有事吧?”
“你很失望?”弈初完全不理会她连珠炮弹似的发问,微微地俯下身,端详着她无懈可击的神色,笃定地说:“你方才摔下来时,是想拖上时闻溪的,是吧?真是奇怪,要论实力,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从相遇开始,弈初一直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一点她早有察觉,她便处处掩藏。
种种揣测和不悦都不能显形于色,她敷衍道:“那林子变得突然,我只是胡乱抓了一下。你们两个都足够厉害,想必和谁在一起都能转危为安,只要不被我拖累就好啦。”
她说得天花乱坠,弈初却不买她的账,似笑非笑地说:“可我没有剑,大概是打不过的。这一回,换你保护我吧。”
她莫名觉得“我”这个字眼,他咬得极重。
一个明明没有剑也很能打的大男人,现在装什么扶风弱柳?
外间。
音宗宗主南知音突然站起身,收回释放出的神思,凝重地说:“阵法里的气息不对劲,有别的东西混进去了,剩下的人有危险。要叫停试炼吗?”
先前褚晃的三个重伤队友被阵法送了出来,在外的长老和宗主已经知道试炼生变,但迟迟没有做出决策。
长老司鸿越一派淡定,拍拍他的肩安抚道:“阿音,你多虑了。有他在,你有什么可忧心的?以他的灵力都处理不好的话,那得是多大的麻烦。还有一日有余,我们安心等等吧。”
南知音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其余几人都不做声,他也被说服了大半,仍是端坐了回去。
试炼场内。
诡异暗哑的声音如影随形,“在本君的地盘里,还有闲情聊天?你们二人未免兴致太好了些。”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易泠歌刚想出声,整个身子却被猛地向下一压,迫使她几近跪姿,连说出一个字音都艰难,仿佛连呼吸生存都成了一种奢侈。
显然他们面临的,是金丹以上才能施展的威压。
那自称本君的东西远比夜里所见的强,她又太弱,本能上不可抑制地畏惧着他。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心知不好,是低估了那东西的境界。
一旁的弈初额上亦是渗着细细密密的汗水,但他不改光风霁月的姿态,背脊挺得笔直,话语更是轻狂:“你的地盘又如何?招惹昆仑宫,是活腻了吗?”
“弈初你真是好气度啊,现在大放厥词,是打算一会被痛快地大卸八块吗?”易泠歌看不穿他究竟是筑基几阶,借机探探他的底牌,毕竟如今要保全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弈初答得轻巧:“我不会,你未必。”
可她分明看到弈初的手指捏紧成拳,露出的指腹都泛着白,要抵抗超越品阶的威压,十足不易。
素日里各修炼者萍水相逢,品阶高的人大多自视清高,是不会去做故意打压低品阶修炼者这样没操守的事情的,但对面这怪东西绝不是什么有道德之辈,为所欲为。
易泠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背上的威压似有千钧重,沉甸甸地压得她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
她从前习惯于匍匐于他人的身后,因为她自知弱小,想要像菟丝花一样攀附在他人的身上存活,但结果是被最信赖的人杀死,坟头草都几十米高了。
这一世,她绝不要屈居人下,为这种奇诡的东西而折腰!
她用力地舒展了一下全身的经脉,骨节都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那东西察觉到她的反抗,立时释放得更重。她像是感觉不到身体上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扶着地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也挺直了脊背,冷笑道:
“可你是个什么东西啊?是你在试炼中大开杀戒,引得我们注意,现在又说我们闯入,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人?”忽然一个拉长的影子贴到了她的面前,那是一张青年的脸,有着一双空洞又漆黑的眼睛,正是他们要找的何宁,“可我本就不是人呀,我不讲道理,理所当然!”
旋风忽起,“何宁”的手掌猛地涨得足有她的脑袋大,以雷霆之势朝着她的头拍来。
“我说了,滚开!”她周身闪过一道浮光,拳头上爆开金灿灿的光亮,结结实实地对上了巨掌。
若是放在普通筑基初阶的弟子身上,生挨她这么一拳,怎么说也得碎几根骨头。但何宁起先得到的素衣好端端穿在身上,她是负隅顽抗而已。
“小小炼气,居然会这么霸道的拳法。不错,是一具合适的身体。”没有光彩的眼睛忽地闪过了一抹奇异的亮光,那声音兴奋,“这么鲜嫩的身体,一定很美味吧。”
“何宁”突然张开嘴,伸出一条奇长的乌黑舌头向她径直蹿去,竟是想一口吃了她!
“筑基顶阶的修为,确实犹未足够。”
随着喃喃的话音,弈初全身流转起银白色的光华,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中。
光华渐消,空中浮动着数十颗长钉,比寻常的骨钉长出两三倍。
她一眼认出,那是透骨钉,打入经脉中便可以封住一部分的修为,而这一套透骨钉乃是她曾经亲手炼造的。
她绝不会认错。
身侧的白衣少年,再无可能是其他人。
是她前世的夫君,是在婚宴上将她一剑穿心,落得亡魂在冥界混沌二十年而不消亡的沧海少君。
弈初,竟真的是洛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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