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浩渺,脚下的万家灯火化为遥遥的光点,仿佛天地间仅余他们两个乘奔御风的人。
洛清知的手指寒凉,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唇,湿润的唇上沾着温温的气息。
时间和呼吸都几乎停滞,易泠歌惶然睁大眼,侧过脸避开,瓮声瓮气地转移话题:“晨课的事情,你都听到了?”
她的肌肤白嫩,茫茫夜色也藏不住脸颊上攀升的绯红色。
无关风月,她自知不是出于羞涩,只是她过了太久孤身一人的日子,很不习惯。
“嗯。”洛清知似是刚发觉逾矩,手指尴尬地支在了半空好一会儿才收回,闷闷地应了一声。
易泠歌犹豫着是否要解释自己对方晚照过度的示好,又实在不愿低头,一时缄默。
恰逢此时,落在后方的马匹追了上来,热切地望着他们,引得他们身下的吉量马高声嘶鸣,兴奋地仰起脖子。
她坐得不稳又太靠前,趔趄着向后倒去,正正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中,沁着淡淡的香气。
洛清知的怀抱,倒比他这人温暖许多。
她只觉是倒霉至极的一日,与洛清知单独外出已是不幸,还惹出这般多的纠缠。
她手脚并用地想撑坐起来,苦于先前哭得太久,四肢酸麻脱力,直挺挺地再度摔落在洛清知怀中,甚至颇像是故意的。
洛清知的身子果然一点点僵硬起来,他一动不动地命令道:“起来。”
“知道了!”她这回真切地感到羞恼,努力地撅起来团身侧卧,没话找话说:“我刚才哭,和谭师姐无关。只是一想到要好久见不到新朋友们,已经开始想念了。”
新朋友们?是时闻溪还是方晚照?至于哭哭啼啼成那副样子?
“想谁?”洛清知问得随意,迟迟等不来下文,他探出手从易泠歌胳膊下穿过,打算把她强行拽起来回话。
然而向下瞥去,却见她安静地睡着了,长睫覆在眼上,瞧着极为乖顺,寻不出和片刻前凶巴巴让他滚开的样子半点相似的地方。
他突然失了再拷问她的兴致。
任凭她有千般不愿,万般向往,也没有人可以从他手里抢走剑宗的人。
她身子绵软,东倒西歪,洛清知虚虚地扶住她,向着荒城加速奔去。
蛮荒名不符实,因有各族混居,其实是分外繁华的一方天地。
抵达时已是丑时,圆月高悬,城中灯火通明,昼夜不歇。
易泠歌将醒未醒时,发觉自己正奋力向着洛清知怀里钻,惊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从半空摔下去。
眼下她垂头丧气地跟在洛清知身后,行至一家朱红色的酒楼前,飞檐斗拱,直插云霄。
“客官是要吃饭还是住店?”一个兽首小二笑嘻嘻地上前牵住马,引着他们入内。
厅堂里热闹依旧,形形色色的顾客坐满,大口大口地吃喝。
洛清知大步流星地走在前方,要求道:“两间相邻的上房。”
甚合她意。
小二却是面露难色,说:“客官有所不知,这几日城中来了好多人,店内的上房,只余最后一间。”
洛清知答:“那便一间吧。”
“师兄……”易泠歌叫住他,为难道:“我住普通的房间也可以的,不必破费。”
“你我本就同住一院,住一间,有何不妥?”洛清知说得坦然,小二假装没听到,眼观鼻鼻观心。
她不满地说:“一院又不是一屋!我不可以一个人住吗?”
“不可。”他回绝得毫无余地,“此地鱼龙混杂,你不待在我眼皮子底下,是想被妖鬼捉去炖了?”
洛清知不给她争辩的机会,拾级而上,然而她还是在大堂里磨蹭,作出泫然欲泣的情状。
他按捺住性子,问:“又怎么了?”
她吸了吸鼻子,神色贪婪:“好香,我饿了。”
荒城中的美食比起西州丰富许多,各式珍奇菜肴都汇聚一堂。
洛清知豪气地点了八个菜,连筷子都不动一下,而她兴高采烈地吃了大半个时辰。
修行之人,辟谷为上。
这句训话,在看她胡吃海喝的过程里,洛清知有无数次都想说,但被称作是老古板的评价,言犹在耳。
他风华正茂,是修炼界首屈一指的剑修,和老古板——这个听起来可以埋入棺材的字眼,究竟有哪点相像?
恨不得把她拎起来逼问。
但易泠歌吃得一脸幸福,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平时对着他时总是笑得虚情假意,此刻却是真挚。
他压下不忍,泼冷水道:“你不知辟谷有助修行?”
“辟谷?”她大力摇头,啃完鸡腿狡辩说:“人吃五谷杂粮,才能不生病的。师兄乃神骨,自然不懂我这种平平无奇的根骨,要多吃哦。”
她善待自己,入门后每日费尽心思吃不少,除却脸蛋上的盈润外,身量纤纤,竟看不出半点食物存在过的痕迹。
上一世,她其实是重口腹之欲的,但只消见到扶风弱柳般的谭纾,她总担心吃多了饭食会变得魁梧,是以只是吃些零嘴。
他狐疑地说:“前日你积食疼痛,说的好像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她讪讪地找借口:“有利有弊呀,怎能因噎废食。”
洛清知生而为神族后裔,于他而言,不食人间烟火是天生就该遵循的,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思量了一瞬,给她夹了块大棒骨,“吃吧。”
她呆滞地捧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不敢拂了他难得的美意,含泪吃完。
月色如霜,携着微凉的寒气,洒在半开的窗边。
易泠歌坐在桌前,连打几个饱嗝,支支吾吾地背着心法,洛清知端坐在她对面,专注地用一块流光溢彩的磨刀石打磨着剑身。
“不对。上一句是什么?”他忽地出声打断,懒懒地撩起眼皮扫向她:“重背。”
任由她大吃一顿,原来是让她做饱死鬼,吃饱了怎么背的出书?她偷偷埋怨,绞尽脑汁地回忆起来。
心法奥妙,但字句晦涩,她花了心思和功夫,依旧是背得磕巴。
凡人有云,曲有误,周郎顾。本该是风雅的场面,于她,无异于噩梦。
听她背诵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几乎听不见,洛清知慢条斯理地磨完剑,问:“背不出来了?”
她点点头,小声说:“师兄,我能再温习一遍吗?”
“生死关头,你也可以求敌人让你翻出来温习吗?”洛清知一针见血地讽刺她。
她撇撇嘴,垂头丧气地说:“不好,我知道不好。”她湿漉漉的眼睛耷拉下来,“可我真的花时间背了,你吓我也没有用。”
“那就抄。”桌案上霎时摆上文房四宝,洛清知铁面无私:“五遍,明日晚间给我。”
夜色寂寂,清梦未得,秉烛苦读。
易泠歌抄得困乏,拄着下巴昏昏欲睡,眼前忽地闪过一个白衣身影。
她虽然常常眼花,但那一眼看得分明,是谭纾。
一定是刻意从她眼前掠过。
她叫了几声洛清知的名字,可他像是睡昏过去,怎么都不醒。
踌躇下,易泠歌翻窗而下,提步追了出去。
蜿蜒地跟了一路,夜色下的雾气更盛,谭纾竟一下子消失在了山谷里。
恍惚中,天地间乍现一个巨大的丹炉,外层刻着繁复的花纹,重重叠叠地交织在一处。
丹炉中响起空灵的女声:“你既来了,何不助我?”
她大着胆子交涉:“引我来此,你却不露面,是不是不太礼貌?”
那女声轻嗤,丹炉渐渐呈出透明状,只闻其声的女子,朦朦胧胧地可见其身形。
那简直不能被称之为人。
那是一个由密密麻麻的蜉蝣拼合出的魂魄。
这最后一句话的画面,好像不太能细想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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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荒城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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