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猫爹可教也
酉初时分，苏有林扛着黄芪走入郑记药铺。
真的是扛，黄芪的根非常深，这一株足足有五尺六寸，怕挖断根须影响品相，苏有林足足挖了三刻钟才将它完整无缺挖出来。
药铺过了酉时便要关门，这时候坐堂大夫已经回家，只有伙计满叔看店。
看到苏二郎进门，满叔热络迎上，看向他肩头的目光尤其火热，虽然外面裹了草叶，但他一个在药铺干了二十年的老伙计，如何看不出来那就是黄芪呀是黄芪！
黄芪不算精贵，但也不便宜，从采药人手上收取肯定要比从药商那里购买合算，只最近两年天气变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黄芪了。
果然，拿掉包裹在外面的杂草树叶，一根土黄色小儿手臂粗细的长长根茎出现在眼前，正是黄芪。
满叔乐的合不上嘴，一叠声招呼苏有林坐下歇息，自己进后院找掌柜。
这肯定是桩大买卖，但也没有大到非要请示掌柜，只是今日情形特殊，他估摸着掌柜看到这株黄芪必定欢喜，得些赏银也说不定。
不多会儿，掌柜便兴冲冲挑了布帘出来，看过黄芪的品相非常满意，上称一称，八斤七两，因为没有经过炮制，按照每斤二两银子的价格收购，现货换现银，苏有林总共得到17两银子400文铜钱，堪称暴富。
眼见苏二郎高兴得几乎傻掉，苏猫儿无奈提醒：“爹，还有蛇。”
苏有林这才想起背篓里还有一条蛇，蛇毒蛇胆可都是药，一样能够换钱。
连忙俯身拨拉起背篓里的各色杂物，掌柜心情正好，站在柜台后面安静等待。
苏有林很快找出那颗蛇头，递给掌柜，一旁满叔眼尖，惊喜道：“二郎你还有蘑菇？”
苏有林笑道：“中午不是下了雨吗，我下山时正好遇见，顺手给采了。”
他挖了黄芪匆匆下山，哪还有功夫捡蘑菇，再说蘑菇要等到明后天才会大量出来，也不急在这一时。
只是黄芪的事情须得保密，专门挑了无人的荒僻小道下山，那条道正好就在溪流旁边，途中看到几簇刚刚冒出来的蘑菇，既然看到了，那就没有不采的道理，左右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于是，现在背篓里就多出一些蘑菇，数量不多，顶天了有半斤。
掌柜却是大喜，指着背篓里的长虫道：“不如你将蘑菇和这条蛇还有余下这些药草一并卖给我，加上黄芪，我一共给你18两银子，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肯定满意。”苏有林一迭声的道。
他哪会不满意，单卖的话，这些东西能不能卖出300文都是两说，600文不但有赚，说不得还是大赚。
掌柜也是高兴，示意满叔将蛇和蘑菇一并送进后院：“让王妈马上做了，正好给夕食添道菜。”
满叔喜道：“掌柜您放心，小姐和姑爷今日有口福了，蘑菇青蛇煲可是王妈的拿手好菜。”话一说完，他便欢天喜地进后院去了。
掌柜整一个喜眉笑眼，给苏有林拿银子的时候还心情极好地给他解释：“你就是苏二郎对吧？听说前几天的巴豆也是你送来的，你这运道也是让人羡慕的紧。说起来今天更要感谢你，我女儿打小喜欢蘑菇，如今鲜菇难寻，要不是你，哪有这等口福？”
苏有林连忙客气：“哪里，哪里，掌柜您说笑了，这是您家姑娘福气好，正好赶上今天下雨，不然我也采不来。”
一句客套话，说的买卖双方各自欢喜。
……
离开药铺，走在茅家镇的街道上，苏有林不时傻笑两声，几度想要伸手去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每次又都生生忍住。
小猫儿懒得搭理自家傻爹，专心浏览沿街店铺，盘算着哪一家的饭菜更好吃。
她正琢磨呢，猫爹忽儿垂下头，问闺女：“猫儿啊，爹刚刚有说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吗？爹咋就突然想不起来了？”
猫猫就……很无语，正待开口，前面一阵喧哗声，抬头看去，却是一帮年轻汉子从一道大门里呼啦啦走出来，这帮人个个提刀人人拎剑，气势十足，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们高声说笑着往码头方向走去，一副旁若无人的草莽气。
苏猫儿听他们提及“红袖坊”，又说“借钱”“还债”什么的，还以为这就一帮专门给人收债的市井闲汉，可抬眼一看大门上的匾额，却是“米粱帮”三个镏金大字。
米粱帮也会帮人收债吗？
混混游侠帮人收债很正常，小帮小派掺一脚也有可能，可米粱帮是米粱河上响当当的第一大帮，他们也会去收高利贷？
苏卉满心疑惑，竖起耳朵想要多听两句，旁边苏爹却是一把将她抱起，飞快躲到街边，直到那帮人走远，才压低声音叮嘱她：“他们都是米粱帮的武者老爷，以后见到要赶快让路，切莫冲撞了这些强人。”
苏猫儿小脸上满是不解：“爹，武者是不是都很厉害？”
苏爹严肃点头。武者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当先头一条，就是家里要有钱，单单这个，就已经非常利害了好吧。
其实这些人是不是武者，他也不清楚，但把这种人通通当作武者，那肯定是没错的。
猫儿却是颦起小眉头：“可是，武者老爷为何要去收债？那不该是帮闲做的事情吗？”
苏有林一呆。
猫儿又道：“我听到他们说要去柳家村收债。”
苏有林想了想，不太确定：“说不定米粱帮也放债，应该是去收他们自己放出去的印子钱……吧？”
这话一出，好似有道亮光自苏有林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只亮光消失的太快，没能抓住，苏有林摇摇脑袋，果断放下。
仍然转头问闺女：“猫儿，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猫儿面无表情看她爹，半晌，脆生生问他：“爹，你肚子都不饿吗？”
“喔，对喔，该吃夕食了，我们正在找地方吃饭……”
没人提醒还好，听到猫儿这样一说，苏有林突然感觉前胸贴后背，当真是饿的慌，看向街边卖吃食的铺子双眼都在放光。
可他的目光紧跟着又黯淡下去。
他不能。
刚刚那帮壮汉点醒了他，让他一下子就淡定不能了。怀里揣着十八两银子的巨款，不先挖个坑埋进去，他觉得自己别说是吃饭，很可能连觉都睡不着。
咬咬牙，苏有林以极大的意志说服自己，又跟闺女商量：“猫儿啊，今天我们不进铺子吃饭，还买几个包子成不？你看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得赶快回家，不能走夜路。”
小猫顿时对猫爹刮目相看起来。
十八两银子，于农家人来说绝对是一大笔财富，她爹一夜暴富却理智尤在，这时候还知道尽早赶回家。
——怀揣巨款，且饥肠辘辘，却能控制住想要大吃一顿的基本**，这个爹……可教也。
只是上辈子没人给他这个机会而已。
苏小猫早已古井无波的心上，突然间涌起淡淡心伤。
*
*
接下去的两天，苏有林带着女儿捡蘑菇挖草药，其间父女俩还到崖下细细搜寻了一遍，又找到几株黄芪，可惜已经死了。
苏有林不死心，挖开泥土察看，发现其中一株刚死不久，根须尚未腐烂，不过品相太次，只卖到五两银子，苏有林张秀两口子完全不嫌弃，欢欢喜喜挖坑埋银子。
苏有林早出晚归卯着劲儿挣钱，没功夫搭理苏家人，苏家风平浪静。
村子里却是不甚平静，村里暗自流传起一个流言：苏家那个又奸又滑的二郎，正在四处借钱！
据说他从庄家小武那里借走40文；
又从李家大郎那里借走50文；
还从蒋家二虎那里也借走60文；
……
借的都不多，三五十文的，主要这些人上头老人还在，手上铜钱不多，想多借也没可能。
即便这样，东家西家加起来也有好几百文，你说这苏家二郎到底想要干啥？……
多数人猜测是他媳妇嘴馋，姚氏又不喜他们两口子，肯定不给买，就只好借钱了。还有人说他带媳妇去了药铺，说不得还要吃药保胎，估计是为了抓药……
至于借了钱还不上该要咋办，村里人可没这份担心：苏二郎没钱，他娘老子有啊，至不济，那不还有九亩地嘛。他老苏家又没分家，儿子欠债，老子不得还？乡里乡亲的，还要脸不？就算闹到里正那里，这钱老苏家也得还。
一时之间，村中流言四起，村人各种编排，想看苏家笑话的占了多数，竟是无人给姚氏报信。
姚氏蒙在鼓里，苏家两个儿媳妇却是听到了风声，只大郎苏有田不想掺合，尤其不想当那只出头鸟，给周氏下了封口令。
秦氏却是心里有气，婆婆对外不承认她推了猫儿下河，回到家却是将她赶去喂猪，猪圈又脏又臭，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一心等着看婆婆暴跳如雷的好戏呢，哪里会去通风报信？
这会儿的老苏家就似坐在火药桶上，只等有人捅上一下。
而始作俑者苏有林，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正跟闺女满山遍野地捡蘑菇，父女俩一边捡，还一边说着种蘑菇的事情。
大前天挖完黄芪下山，路上见到蘑菇的第一眼，苏猫儿就跟阿爹讲这蘑菇可以在家里自己种，只那时她爹心心念念都是黄芪，哪有心思多想。
如今黄芪也卖出去两三天了，苏有林那颗燥动的心逐渐平静，终于记起小闺女说过蘑菇可以在家里种的事情，这才旧事重提。
黄芪是值钱，可那是一锤子买卖，挖走了就没了，没可能再收第二茬。
可若是自己学会种蘑菇，那就是一项营生，是可以长长久久做下去的。
想今年仅仅是两三个月没见到雨，捡不到新鲜蘑菇，昨天镇上的蘑菇就卖到12文钱一斤，比去年翻了一倍，听说拿到县城还要更贵。
想想看，如果他在大冬天拿出鲜菇卖，可以卖到何等价钱？
苏有林只觉胸中一片火热。
苏猫没有打击猫爹，没有跟他说蘑菇生意他家吃不下来，只能挣个急钱，想做长久那就是招祸。
她只细细给她爹讲起种植蘑菇的种种要点，反正种蘑菇不难，难点只在菌种培育上，不过这是苏小猫开口之前的认知。
现在嘛，她觉得要用童言童语给亲爹讲清楚整个种植过程，这比培育菌种还要难上一百倍，小猫表示真心很累，若有可能，她是真的只想做一只混吃等死的懒猫儿。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讲解完毕，苏有林信心大增，感觉并不是很难的样子，这营生他做定了。
一想到再过一阵子，白生生的小蘑菇就可以换回黄澄澄的小铜板，苏二郎只觉浑身都是干劲。
小猫儿默默走到一旁，今天她都不想再跟亲爹说话了，一句话都不要说了，她发誓，再说一句，她就不是苏小猫而是苏小狗！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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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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