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诺维尔/鱼过影先生: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四千零五十一天。久违地做了大扫除,把家里都打扫了一遍。
我就说我们应该买个小一点的房子吧?虽然有扫地机器人,可一天干下来还是累死我了。边边角角都要擦,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恨过我收的这些小玩意。
但也不是没有意外之喜。
我翻到了你收着不让我看的那个小盒子,你居然没带走它。那我可要好好看一下里面装的什么了,你记得这是你自己留下的,不许怪我。
哈哈!这不是大学时候参加志愿者帮忙引人到会馆的袖章吗?我记得那时人手不足,他们抓着你赶鸭子上架。你怎么还留着?
原来你也喜欢塑料的小水钻?啧啧,成天说我跟小孩似的喜欢破烂儿,原来你是这样的诺维尔教授!我不平衡了,我要闹了!鱼过影!回来跟我道歉,听见没有?!
然后下面这些是……
……这些东西看起来,好像怎么,有点眼熟呢……
啊,我给你寄的明信片,我送你的鲸鱼吊坠,还有,这是相册?
***
今天风折的信只写了一半,后面的一半他没有提笔再写下去。
当风折坐在地板上,看到相册里的内容时,他就忽然明白了。
盒子里装的不是鱼过影的东西,而是他的。不管是里面的水钻玻璃珠,还是那一叠微微有些泛黄发褐的明信片,或者那只蓝蓝的小鲸鱼,全部都是他的东西。盒子里的一切都与他有关。就好像在说,鱼过影珍视的一切都与风折有关。
风折的耳朵尖尖,倏地红了。
他翻着那一叠明信片,曾经久违的记忆再次被记起,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他学美术,影视制作与平面设计都是两手抓,学校每学期组织的采风和写生活动也都很积极地参加。不过……这里面很多东西年代都很久远了,他似乎从小就有耗不尽的分享欲,看见什么都要告诉小伙伴。
风折和鱼过影先生是竹马竹马。那时候,世界还没有面临末日危机,风光秀丽。风折很早就表现出了极高的艺术天赋,家里人都很支持他。他家庭条件不错,住高档别墅区,和鱼过影家门对门,两家也确实往来密切,小风折很喜欢跟在小鱼过影屁股后面,追着人家要做人大哥。
鱼过影性子安静,闻言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风折只当他默认了,之后不管兴什么风作什么浪都自发带着“小弟”一起,多多照顾鱼过影。两人友谊的象征是小风折在路边随手摘下的小雏菊,小风折在花丛里挑了一朵最好看的,说是聘礼。
鱼过影看着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小团子,只是笑。
小风折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害臊地跑掉了。
童年戏言最当不得真,后来的风折渐渐明白人事,觉得这些年是自己在强迫鱼过影跟自己做朋友,而后者只是碍于情面没有表达出来,于是也就沉稳下来,淡烟疏柳地躲了鱼过影一段时间。
后来,是鱼过影捧了小雏菊来,说,“请风折哥哥娶我”。
回忆有点远了。
风折将那张满是雏菊的明信片,轻轻放在了另一边。当年的小雏菊永远地定格在当年的时间里,真挚如故。
下一张明信片,是在山上,风折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是他集训采风时候照的。
彼时已经入了秋,山里每天清晨起来就能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雾,仿佛整个山都被烟雾笼罩了。
山上的云雾变化是最好看最壮丽的风景,风折每天天不亮就背着相机往山顶跑,等太阳出来的瞬间。
集训时间紧任务重,别人都忙着画画或补觉,再或者偷偷摸鱼打会游戏,就风折是个异类。谁也不知道他每天哪来那么多活力,生机勃勃得简直让人想给他一拳。
风折最喜欢看太阳出来的那一瞬间,光一霎那铺满云层的感觉。金与红的热烈色彩染上天边的云霞,连薄雾都要被无情地抹上颜色。
风折就好这一口,沉浸在那种欢庆的氛围里,好像喝了很多很多好喝的酒。等他同手同脚地回来,已经俨然一副喝傻了的模样,整个人都在瑰丽的色彩里泡醉了。
风折在明信片后面痴痴地写:它们好像在开party啊……
风折跟太阳无比相似。
只有太阳每天是兴高采烈地来上班,拉着别人一起蹦迪,云雾们则生无可恋地活力满满。
想到同学们一个个无精打采的脸,风折笑出声来。
他不知道鱼过影当年收到这张明信片时是什么心情,翻过背面来,他才发现那里有字!
字迹是鱼过影的,比现在稚嫩不少,但很认真地写:“天地间最自由的小风,生日快乐。”还是拿圆珠笔写的,底下画了非常卡通的一个三层蛋糕,一个笑脸,地上放着两朵花,风折认了半天才发现是小雏菊。
风折的生日是十月五日。没想到他九月里发出的信件,鱼过影要到十月份才能收到。
两人结婚前后聚少离多,前期是风折到处画画跑展,后期是鱼过影飞往全世界开学术交流会议。后来末日过去,科技水平拔高,风折再也不需要到处跑就可以线上办展,倒是鱼过影忙起来了。
好吧,既然他等过我那么久,那我这次就多等等他吧。风折这么想着,又翻出下一张。
这张明信片跟前面所有的都不同。风折的明信片大多是明亮的,要么纯洁无瑕,要么宏大廓远,要么色彩艳丽。但这一张不一样,这一张是暗调的潮湿石阶,上面寥寥落着几片独属于秋天的树叶。颜色有意拉得非常鲜艳,像几只漂亮的蝴蝶,不是鲜花胜似鲜花。
下面依旧是风折的字,他扭扭捏捏又疏疏朗朗地写道:“霜叶红于二月花。”
设备像素很高,所以连泥土的颗粒也分毫毕现。
这照片拍得别具一格,明明是落叶,却不见哀伤,而给人一种安详静谧之感。就好像落叶归根从不是死亡,而是回到了大地的怀抱。
风折翻到背面,想看看大物理学家给他回了什么。
出乎意料地,鱼过影只回了四个字:“清风明月。”
风折呆愣了半晌,手指轻轻放在那张明信片上,极其轻缓地眨了下眼。热泪滚烫地滴在手背上,他闭了下眼,没有再落第二颗。
他不觉春秋有何伤悲,但文学艺术领域里出类拔萃的他,其实更能体会到别人不会留意的细微之处。
文学是悲天悯人,艺术是表达。
文学写真实也写虚构,在幻想里用词句说尽荒唐。艺术表达自己也表达世界,以自我的目光去见众生。不管形式有多艰难,加密的语句有多复杂,只要尝试解读就总能理解的。因为所有留存于世的作品都是想被人解读而被创作出来,因为最根本的创作冲动源自强烈的分享欲。
他是二者兼有的艺术家,所以他的眼中时常洞穿无法说完的解释与真相,他的心底时常存放着世间放不下的悲伤,那些痛苦的情绪不属于他自己,而属于别人。
山河壮丽,但云海拍多了也是会惹人腻味的。他从来不喜欢拍重复的东西,也不喜欢往人头攒动处取景。他想要的景色,向来都在灯影阑珊的地方。
譬如满园春色,偏有人独惜落花。
风折原以为,像诺维尔教授那般又古板,又爱死正经的人,会说:“你这拍的什么东西?”或者“你拍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就像同行也难免尖锐地质问他的一样。
但鱼过影没有。
鱼过影说,清风明月。
鱼过影真的懂他。
很难想起把这东西寄给鱼过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很难说明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风折按了按眼尾,擦去那里柔软的湿润,不由笑了起来。
他哼起歌,非常轻快地把那叠并不算多的明信片一张张看完,又将魔爪蠢蠢欲动地伸向那本占了盒子一大半空间的相册。
相册大抵都是人的照片了。鱼过影长得很好看,是一踏进教室门就会惹起女生尖叫的那种好看。可他不喜欢拍照,总说自己不上镜。
他有点轻度近视,看书或工作的时候会戴着黑框眼镜。风折喜欢看他认真工作时专注的样子,每一分每一寸地扫过那张完美的脸,稍一不注意就被抓到自己眼里藏匿不住的爱意。
鱼过影自持禁欲,却把持不住恋人的一个眼神。
他会摘下眼镜,走过来,带着危险的侵略气息微微眯起眼睛:“就只喜欢我的脸?”
“喜欢你的全部。”风折仰头看他,嘴角勾起欲拒还迎的笑意。
勾勒着清溪与小鱼的被褥上,时有指节分明的手骤然抓紧的画面,仅仅看这无法说明什么的局部照片,就令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风折看得心乱如麻,最后捂住双眼。
这都是些什么啊!
局部的暧昧不清,完整的妥妥是一部宁可毁尸灭迹也不能流落在外的黑历史!
风折从小到大的笑话都交代在这了,而且他本人还毫不知情!
风折抱着枕头啃,风折光着屁股在沙滩上跑,还有风折熟睡时从嘴角淌下来的哈喇子。
风折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片刻后,小房子里传来震天的咆哮:
“……鱼过影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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