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月捏着手机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了，猫咖里两个女孩子的聊天话题早已经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但他的思绪却沿着熟悉的字眼飘回了宋泊简将自己送走的前一天。
就好像是踩住一根线头，毛线球也随即跟着骨碌碌滚出好远，扯出一长条记忆的线。
那个时候才过完人类的新年没几天，作为一只猫猫的温初月不太能共情人类为什么对新年有这么大的热情，就连平常略显寒酸的老旧小区都洋溢着红火的气氛，但他还是十分快乐。
因为宋泊简已经提起过，等到几天之后的元宵节，他们两个人将会一起去超市买汤圆，并且破格允许自己吃一个——由于出租屋里没有冰箱，只好吃什么买什么。
一人一猫的食材消耗速度要比宋泊简之前一个人要快不少，偶尔温初月看着干干净净的饭碗为自己吃得太多而感到不好意思时，宋泊简就会笑着揉他的脑袋夸他是“功臣”，“多亏了我们汤圆，让我吃饭的时候才能放心做两个菜”。
每每夸得温初月得意地仰起脑袋来，追着铲屎官的手心蹭个没完。
宋泊简是真的在按照喂养小孩的方式在喂猫，唯一区别就是他会在单独盛出猫饭之后，再往锅里的菜中撒盐。
看着面前卖相一模一样的两份饭菜，温初月尾巴都要翘上天，经过两个月电视剧的熏陶，他已经知道一家人都是要坐在一起吃饭的。
而唯一的遗憾，也将在为期不远元宵节得到满足，自己终于可以吃到如假包换的人饭了！
更让温初月感到快乐的是，这也意味着宋泊简在带自己回家之前的承诺终于要兑现了，这种一切向着美好光明的未来行进的感觉，让温初月小小的心脏里充满了期待。
自己和宋泊简已经一起度过了第一个冬天，接下来的许多个春夏秋冬还会很难吗？
因此，即便是看着宋泊简正蹲在地下收拾行李箱，温初月也没有多少不开心。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人类会时不时离开一段时间了，反正对方总是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有时背着装满了书的双肩包，有时则会在床头的木头柜子放下几张不同颜色的纸片。
要说非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铲屎官这次翻出来的奇怪箱子比以往都要大，温初月歪了歪脑袋，估摸了一下箱子的大小，然后从床上一跃而下，轻盈而准确地落在了行李箱的左半边空格里。
白绒绒的西森猫正好塞满了半个行李箱，温初月将耷拉在外面的大尾巴往肚皮底下一揣，为自己完美的预测感到满意，朝着宋泊简邀功一般喵了一声。
“汤圆，别闹。”宋泊简无奈抬手捏住猫猫的后颈，作势要将它拎出来，“我要出去集训几天，学校组织的。”
“你——”少年的嗓音变得哑涩。
久久没听见下文的温初月抽出尾巴来圈了圈宋泊简的手腕，以示催促：让我乖乖在家别惹事？
这句只要宋泊简出门就会重复的话，他已经记住了。
但这一次，宋泊简的嘴里发出的却是让他完全陌生的声音：“你自己独自在家呆这么久我不放心，暂时拜托别人照顾你一段时间好不好？”
“我发誓，真的只是暂住，过段时间我就接你回家……”
也不管猫猫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宋泊简一遍又一遍地承诺着。
过于冗长而复杂的句子听得温初月一脸懵懂，但宋泊简眼神里透出来的神情太过认真，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对对方的行为生出怀疑来……
大段的回忆在脑海里四处乱窜，最后一幕的粉红钞票如同卡掉的影片机一样，在温初月的眼前循环回闪着。
等等，那两个女孩子似乎还提到，宋泊简并没有去所谓的什么集训？
温初月一直以为，宋泊简是用自己换来了外出集训的费用——就像是菜市场阿婆用小鱼仔来换取各色的纸币一样，被卖掉的小鱼仔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水盆里了。
可现在他坚信的理由却倒塌了，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
温初月忽然开始犹疑，如果宋泊简只是单纯地需要钱，似乎并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跟自己演这样一出戏，直接粗暴地将自己卖掉不就好了。
还有临别的前一晚，少年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坚毅怆然的漆黑双眼……
他心间的西伯利亚冻土忍不住松了松，乱七八糟地想着，这其中真的可能有什么隐情吗？
猫猫是一种爱恨很分明的生物，但也总是比人类更轻易地抛弃掉不好的回忆。①
“喵～”
就在这时，温初月攥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提示有人给他发消息了。
是宋泊简。
“温老板，猫咖今天开门吗？”
垂着眼睫地盯了这条消息一会儿，温初月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字：“开门。”
回复虽然冷淡，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
他现在脑子里心里都是一团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个人。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温初月正好瞥到自己给宋泊简的备注，“狗男人”，他心中的忿忿与不甘也在这三个字的激发之下达到了顶峰。
就算是退一万万步，宋泊简不要自己的罪行总是板上钉钉的！
温初月委屈极了，他要是缺钱为什么不跟自己商量？
自己可以去外面打猎，不用他养，也不需要他买棉窝和小毯子，像他们这个品种的猫毛都很长很厚，睡在地板上也完全没问题的……
宋泊简看着屏幕上惜字如金的两个字，没有后文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很快将早就打好的腹稿发了过去：“小年平时上学，担心猫在家无聊，所以想要把猫之前的玩具都打包买回去。”
他虽然对孟以年家的猫毫无感情，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沈眷拿来当幌子，间接地接近自己的真正目标。
“像我们这种干小本生意的，哪里比得上宋先生财大气粗，想不干就不干了。”几乎同时，温初月也姗姗来迟地回怼了一句。
现在发达了，给别的猫买东西时候出手这么大方。
“还有，我开是猫咖不是宠物用品店。”
宋泊简眉头一挑，不知道自己哪里给他的这种错觉，自己从上班以来就从来没有旷过一天工。
但他还没幼稚到跟人争辩这种话题，只是回道：“好，我下午六点的时候过去一趟。”
气得温初月把手机往柜台上一扣，宋泊简他是不是脑子有猫饼？
下午六点才过来现在发什么消息？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宋先生。”他恶从胆边生，不想听对方的安排，“店小门浅，不做预约生意。”
宋泊简那边的回复也很恳切：“没办法，总裁也不能随便旷工的。”
“都是当老板的人，还请温老板体谅一下。”
谁让你听我的话了……温初月在椅子上蜷起双腿，鼓起的脸颊抵在膝盖上面，将自己卷成了一个猫球。
-
宋泊简到猫咖的时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温初月弯腰正在店里忙碌，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司机兢兢业业地充当苦力，按照温初月的指引将沈眷喜欢的不喜欢的玩具都一样样搬上了车。
温初月抱着双臂靠在墙边眼睁睁地看着宋泊简一掷千金，几乎要在墙角阴暗爬行，罕见地没有半点赚钱的开心。
这么有钱，干嘛不去买新的，非得来搜刮自己这个小破店。
喜新厌旧的人类。
宋泊简表面上姿态随意地坐在距离吧台最近的靠椅上，实际早就将青年的各种细微表情全部纳入眼中。
他刚刚站在玻璃门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温初月分明对着前来撸猫的小姑娘笑得那么灿烂，怎么一见到自己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淡淡道："不知道贵店需要多少消费额，才能喝上一杯水？"
自己的待遇甚至比不上第一次，连杯咖啡都没有。
这个点店里的顾客比较多，男人清冽的嗓音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为了证明猫咖的五星级服务好评不是水军刷出来的，温初月只好冷脸煮咖啡，哐哐哐往咖啡机里倒了两倍的豆子。
“美团撸猫 自选饮品单人套餐，只要五十九块九。”
装满了黑褐色液体的陶瓷马克杯“咚”地一声地放在了桌子上，握在杯柄上的手指指节修长，肤色如同瓷器一样润白。
看着颜色明显超出正常浓度的咖啡，宋泊简抬起右手微妙地一顿，继而转向了放在杯子旁边的手机。
他现在有温初月的联系方式，可以直接转账：“温老板算一下，看看数目对不对。”
看来是只有金钱才能动人心了——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两个人对话寥寥的聊天界面因为这笔金钱交易，短促地鲜活了一下。
“叮咚～”
听到清脆的进账声，温初月终于体会到了赚钱的真实感，原本隐隐作祟的不平衡一扫而空，重新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反正东西都是买给沈眷那个小崽子，肥水不流外人田。
天大地大，赚钱最大。
他扬起一个矜持的笑容，看向宋泊简的目光如同看向行走的招财猫：“宋先生——”
宋泊简抬起头来。
那一瞬，他却恍恍惚惚看见了十七岁的自己，正穿过拥挤的菜市场，去给汤圆挑小鱼。
每当自己拎着小鱼回来的时候，汤圆的脑子里明明全都是美味的小鱼了，但还是会先嘴甜仰起脑袋来朝自己喵呜半天，然后才凑上前来假装矜持地扒拉装鱼的袋子。
宋泊简脑子里的弦嗡了一下，终于明白了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来自于何方。
因为对方的**过于直白，就像是猫或者什么其他小动物，很难让人生出什么厌恶的感受，反而忍不住想要纵容。
“——宋先生这么关心肉松卷，应该是很喜欢猫吧。”
理智告诉温初月，自己这个时侯最好嘴甜说点什么好听的，最好是将眼前这个男人哄得心花怒放，但话在出口的那一刹那，还是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转了个弯：“你、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养一只吗？”
周围的空气产生了长达一分钟的凝滞。
良久，宋泊简才开口答道：“实不相瞒，很久之前，我确实养过一只猫，很懂事、很漂亮的猫。”
温初月本来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了，但宋泊简的坦荡让他狠狠一怔。
“漂亮有什么用，你还不是不要他了。”
忽然，他低声喃喃了一句，那点因为“懂事”二字而升起的脸热也如潮水般一点点褪去。
什么？
宋泊简心不在焉地偏了偏头，没听清温初月在说什么。
“准确地说，它原本是一只很漂亮的猫。”他的心脏跳得凝涩，有种被回忆扼住了动脉的感觉，“可惜跟着我之后，却总是灰头土脸的。”
①“它（指猫猫）总是比我们更轻易地抛弃掉不好的记忆，所以总是比我们更多地感受着生命的喜悦。”——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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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只要五十九块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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