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乐靠着枕头坐好。
手机屏幕黑了，他重新解锁，然后点进人类的对话框。他这会儿又清醒又不清醒，没法搞懂最上面一条信息中的“基础病”是什么意思，他就回了最后那条信息。
茅乐：【猫已经去看过医生了。】
医院走廊外有护士来回走动的声音，走廊的灯是亮着的，夜深后这里变得非常安静。
他数着外面护士的脚步声，没等来人类的短信，反而等来一个电话。
手机忽然在病房中发出响声。病房里还有一个病人，正在睡觉；黑米也在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他慌手慌脚地把声音调低，穿上拖鞋，走到阳台，再关上玻璃门，才接起电话。
茅乐：“喂。”
他睡了一天，刚才醒来的时候还忘记喝水了。他一开口就发觉自己的声音是哑的，而且，他喉咙还是有点痛。
他只好小心地跑回病房里，吞了一口水，又回到阳台。
柏从竹：“你是不是在跑？”
茅乐悄悄清了嗓子，回他：“没有啊。”
柏从竹：“猫怎么样了？”
茅乐：“看过医生后已经好很多了。”
他想起找人类的目的，赶紧找补：“好一些了，但、但是后续治疗还是比较麻烦。”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之后要怎么治疗，他连医生的面都没见过……也可能是见到了的，但他忘记了。
柏从竹：“它在睡觉吗？拍一张照片看看。”
那拍不了。
茅乐：“猫可能……不是特别方便。”
他的脑袋想不出理由了。
柏从竹：“算了，太晚了，不吵它。你明天再跟我讲它的情况，晚上注意一下猫。”
“好哦。”茅乐觉得这个电话很快就要结束了，他试图挽救，“你没有其他的要了解的吗？”
柏从竹：“什么？”
茅乐听到问句，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无处安放，就去弄阳台上的绿植，他把每一片叶子都碰了碰。他想去网上搜生病的猫有什么症状了。
柏从竹：“白天我问你的，猫有基础病吗？”
茅乐还没查清楚这是什么病，他谨慎回：“应该是没有的。”
柏从竹：“你养了那么久的猫，都不知道？”
茅乐：“没有的。”
他一直都是只很健康的猫，这场病完全不在他的预期内。家族里的猫也会生病，但跟这些猫相比，他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柏从竹：“你到时候把猫的体检报告发给我。”
茅乐：“那你还有其他东西想知道的吗？”
柏从竹：“你怎么一直在问这个？”
“没有。”茅乐越说声音越小，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都听不到，“我想问问，我们要不要商量商量治猫的费用？”
柏从竹今天拍完最后一场夜戏，他避着人群打电话，但工作人员还在收拾拆下的场景道具，人声和其他噪声交织在一起。猫主人的声音不大，他勉强能听到。
猫主人说到一半的时候，李宽过来讲了一件事，他就没听清猫主人后面那句话。
但是，他已经把听筒的声音调到最大了。
柏从竹问：“你说话怎么那么小声。”
茅乐：“我、我怕吵到猫睡觉。”
柏从竹：“你刚才说了什么？”
茅乐又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我交不起治猫的费用了。”
柏从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我刚要讲这个，听说猫生病都要花钱，我养了猫不会不管它的。”
茅乐没想到这件事这么简单，他差点没有藏住高兴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给人类打预防针，“这个钱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很多的。”
柏从竹：“现在要多少？”
茅乐把那个能把猫吓到的数字说给人类听，他怕一下子要太多钱会引起怀疑，就跟人类商量：“我也可以负担一点的，但只有一点。”
柏从竹：“你紧张什么？”
茅乐觉得跟这个人类交流需要非常大的心理承能力，他明明都没表现出紧张的样子，他嘴硬道：“我没有紧张。”
柏从竹：“猫的事情紧急，我就不查证你说的是真是假了，过会儿我把钱汇来。”
茅乐：“！！”
虽然茅乐没有什么力气做出太大动作，但他真的想要跳起来了。这果然跟他看的那个帖子一样，用这个方法，人类给钱竟然这么干脆，就跟人类第一回给他钱时一样干脆。
打完电话后，茅乐全身都放松下来，他继续躺回床上睡觉。
可能是白天挂了药水的缘故，茅乐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等查床的医生来到病房，他才被黑米叫醒。
医生问了他一些问题，还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问完东西后，医生离开了。后面，跟茅乐同病房的病人养得差不多，也办理了出院。
黑米：“听医生说你还要在这里多住几天，观察观察。”
茅乐睡饱觉，感觉整只猫都变得很精神，他觉得自己基本上好了，比起住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跟黑米说：“我也要办理出院了。”
黑米：“这么急？”
茅乐：“是的，我有事要办。”
黑米：“医生能同意吗？”
茅乐：“那我去问问医生。”
茅乐还真按照黑米给的指示找到了昨天给他看急诊的医生。医生今天下午坐诊，茅乐等里面没病人了，就到诊室里问了医生。
医生起初不同意，这个病人昨天的情况太惊险了，现在看着没事，但不排除会有突发情况。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茅乐：“那我再去做一次检查。”
他正好要发给人类。
等这次检查做完，茅乐争取到一天宽限，如果明天他情况正常，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第二天，茅乐把一沓报告单拿回家，他给了黑米很多吃的东西，还有一些人类货币。他看报告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个检查报告看不出是猫的——那是人类形态的报告。
他又白干了，还多交了一笔检查费。
……
下午，人类的治猫费汇入他的银行卡里，他看着比预期还多的钱，礼貌地给人类道了谢，然后很快就去联系那天的老师。
那个机构的老师给他介绍了别的几个课程。
每种都比他原先了解的套餐要贵，但机构老师极力推荐新套餐。
茅乐最后挑了一个看着反响不错，价格在中间水平的课程。这个课程的费用刚好和人类给的那笔钱差不多，他可以负担得起。
这个面试班就只有十天时间准备，茅乐为了不扰乱上课进程，提前拍了一些照片，用来应付人类。
他和巷子里的几只小猫说过后，就到上课的地方了，他要在这里待上八天。
但是，茅乐没想到，这个课程会比笔试的难那么多。面试的模拟题也比他想象中难很多，而且答题的过程非常煎熬。茅乐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撑过这几天的，教他的老师一开始很和蔼，到了后面越来越严格。
在这个过程中，茅乐被骂了好几次，但他要生气的时候，那个老师又跟他道歉，他只好原谅人类了。
上完八天的课程后，茅乐已经掌握了不少答题时要注意的技巧。唯一不足的是，他在模拟答题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
这场面试来得突然，茅乐只能准备到这个地步。
面试的考场与笔试的不一样。
茅乐在候考的时候看见很多猫，他们看着都很自信。他在候考室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怕跟别的猫说话后，脑袋里的答题点就会被挤走。
考试的形式进行了简化。
到茅乐的时候，负责维持考试秩序的人直接把他带到考场答题。
这和那个老师说的顺序不一样。
茅乐的心跳得有点快。他听考官宣读考试流程时，脑子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到试卷发下来时，他才堪堪回神。
他在倒计时下读题，有了大致的思路。
但是，抬头的时候，茅乐看到对面坐着的一排人类，手心就立刻开始渗出汗水。
然后，他答第一句话时就结巴了。
整个面试的过程只有十来分钟，他最后只记得主考官严肃的表情，以及自己答得——非常糟糕。
茅乐出了考场，呆呆地坐在外面等待成绩出来。成绩出来前的几分钟，茅乐第一次没有勇敢去面对猫生的这个大挫折，他直接坐车回家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准备了这么久的东西，会这么快结束。
茅乐一直都是只乐观的猫。他很倔，也很死脑筋，他在村子里的时候，这些都是他的优点，它们能帮他捕到猎物，也能帮他照顾好别的小猫。
但这种性格搬运到人类社会里，容易让猫吃亏。
在襄山市的大半年，茅乐观察过很多人类，这些人类和村子附近的，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唯一相同的是人类很多时候影响不到他。
可他只是一只猫，在这个环境中的适应能力有限。今天的这个挫折就让他的信心大受打击。
茅乐回到家后，把手机关掉了。他的床边还散着许多没写完的信纸，他将信纸放到沙发和小桌上，然后躺到被窝里，什么都不想干。
他一会儿变成人，一会儿变回猫，连续在床上躺了五天。他中途只吃了饭，上了厕所，有时候还偷偷在被子里面哭一下。
茅乐觉得再过一两天，他就没有那么难过了。于是他决定再躺一段时间。
这种没有人类，也没有猫的打扰的日子，很快就不会再存在了。
这天晚上七八点的时候，茅乐刚睡醒，他隐隐约约听到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那个声音先是走到上面几层楼，然后又往下走。
最后，他听到自己的门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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